第43章
  “三日。”
  “我可以给少宫主三日休憩时间。”
  “三日后的黄昏时,她可以选择独自一人,前往仙彩楼第三十三层。”
  破天荒的,这位从来按规矩办事,不偏不倚的辰天阁主妥协了。
  在场没人不惊诧,没人不讶异——这位老乞丐到底是什么来头?
  神农岐实在忍不住,悄悄走上前用手肘戳了戳长嬴:“喂,老头,你到底什么来头?”
  “别告诉我你是什么身居高位的掌权者微服出巡?还是也是哪颗星星下凡?”
  长嬴白了他一眼:“咋可能?我要有这本事还至于还不上虞辞那丫头的酒钱?”
  “我只是多年前,帮过这位辰天阁主一个小忙,他这小子还欠我一个人情。”
  神农岐没再问了。
  长嬴回眸,却被吓了一大跳——只见暮兮晚不知何时,早已在红鸾背上半昏了过去。
  “哎呀我的宝贝丫头啊!”他哭兮兮地跑去检查暮兮晚的状况。
  暮兮晚迷迷糊糊地嘟囔:“师父你好吵……”
  她说完这话,彻底陷入了昏迷。
  ……
  等暮兮晚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躺在仙府的一张床榻上,微微抬起一点儿眼帘,眼睛是模糊的,看不清东西——只能隐约瞧见一道夕光透过窗棂淌进来,落在床沿边。
  夕光里,坐着一个人。
  他身上披着半数夕色,给人的感觉很温柔,暮兮晚看不清他,也没力气仔细看他。
  她恍惚觉得自己陷入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眼前的一切都是走马灯,要不然,怎么会看见像老师一样温柔的人。
  是老师吗?
  不是,因为坐在她身边守着她的,是一位公子郎君。
  他是谁呢?
  暮兮晚思绪非常,非常的迟钝,也不清醒,她混沌的大脑在努力思考自己应该怎样称呼这个人。
  像老师一样的人……老师座下除了她,还有谁来着?
  对了,还有一位师兄,从未见过的师兄。
  师兄是个很好的人,是不是听说她受伤了,所以来找她了?
  暮兮晚下意识想喊这个人师兄,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不能叫师兄,她隐约有个印象,她每次一喊师兄,基本上都指的是方外宫的袁涣轩,每当这个时候,和她貌合情离的那位前夫脸色就可难看了。
  冷的,好像谁欠了他什么似的。
  她不想惹他生气。
  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坐在她身边的人微微怔了一下,紧接着,带着薄茧的指腹挨过来,轻贴在她的脸颊上。
  暮兮晚心里难过,安静了半晌,她实在寻不出别的称呼了,干脆在火红的夕光里,一时冲动的开口了。
  “哥。”
  嗓音很轻,仿佛呢喃低语。
  她挨着他的手,就当自己是在做梦,梦见了真正的师兄。
  “我好疼……”
  她这样说。
  第30章 一半花灯一半佳人枪。
  这场梦好漫长啊。
  可是,身边挨过来的温度,又那么真实。
  暮兮晚半梦半醒着,她感觉到,师兄的指腹抚在她脸颊上,一路向上,指间薄茧仿佛蜻蜓点水的吻一样掠过去,掠过她的唇畔,掠过她的鼻尖,掠过她的眼睛。
  仿佛描摹一般,最后,他的指尖抚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将那里的一线轻皱,抚平了。
  暮兮晚深呼了一口气,沙哑着嗓音又唤了一声:“哥。”
  这一次,坐在她身边的人真的怔住了,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回了一声“嗯”。
  暮兮晚忽然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是,她怕自己说的话太多太吵了,会不小心把这个梦惊破。
  “我找你,找了好久。”
  她有点儿委屈,思来想去,似乎能让她理直气壮抱怨的,也就这么一件事儿。
  在白洲时,她确实悄悄寻找过,帝微垣里有没有师从过素商老师的仙神,她从云间仙宫寻到阡陌田间,小心翼翼的,独自一人寻了很多年。
  这件事,没别的人知道。
  坐在她身边的人又怔了怔,半晌,又问了一句。
  “找到他了么?”
  暮兮晚迷迷糊糊地回答:“找到了。”
  她静了一会儿,蓦地用了所有的力气抬起了手,轻轻牵住了他的一线衣袖。
  “你别走。”
  夕光太好,一室温暖碎金的颜色,映得一切都朦胧。
  他坐在暮色里,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良人与否。
  这个人任由她牵着,也没斥她没规没矩,不知分寸。
  “我不走。”
  他轻声回答,又抬手捉住了她的指尖,拢在掌心里,承诺道。
  “神农岐刚刚为你施过药,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醒来。”
  暮兮晚眼帘越来越重,身边人对她说的话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在昏昏沉沉的模糊意识里,她又陷入了沉睡。
  ……
  楚扶昀垂眸望着睡在身边,呼吸清浅的姑娘,眉心紧锁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的姑娘说她在找人,而且找了很久。
  谁?一位兄长?
  楚扶昀自忖着,他不记得她有任何血亲,私下里问过,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就只有素商老师。
  从哪里又跑出一位兄长来?
  袁涣轩?
  不是。
  楚扶昀眉心蹙的更深了,从方才她语焉不详的描述里推测,是失散了多年的人,还没相认。
  谁呢?
  他不放心,又将在白洲与她交好的神农岐传进来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知道”。
  “或许是药的缘故,少宫主大概睡糊涂了。”——神农岐这样说道。
  好像也没别的解释了。
  楚扶昀轻轻叹了一气,遣走了神农岐后,他微微欠身挨近了她,一只手拢过去,搭在她的后颈上。
  一道温和的法力从他指尖缓缓流进她的体内,游走过她的六经十二脉。
  他借着这道法力再次探入了一遍她的身体,伤的重,仲容对她没有留手,能坚持到这个程度,已经远比常人坚强了。
  有无数个瞬间,楚扶昀心生过动摇,他想直接撤了敕令,祭出兵器,带着她没有半分顾忌的杀回去——不必在乎任何无辜者的性命,也不必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他镇压兵戈,也可以挑起兵戈。
  世间的太平与动荡,只要他乐意,都随便他。
  所以,他才是“杀星”。
  楚扶昀不动声色又守了一会儿,直至夕光再度沉下去一分。
  躺在榻上的姑娘眼睫颤了颤,
  随后,慢慢的,彻底的睁开了眼睛。
  暮兮晚抬眸,视线与意识全部回笼。她清晰的看见,一帘夕色淡了下去,坐在身边的人轮廓渐渐分明——楚扶昀正坐在榻边,默不作声地敛眸看着她。
  “我……”她哑着嗓音开口。
  “你睡了三日。”楚扶昀俯身过来,扶着她,缓缓地从榻上坐起来,靠坐在床沿。
  暮兮晚眨了眨眼,眼里蒙上朦胧的水光。
  原来,方才见到了哥,竟真的是一个梦。
  梦境太过真切,以至于,差点儿让她误以为是真的了。
  暮兮晚试着动了动身体,调息内力运转大小周天,能动,一身的伤仍在,但疼被止住了,勉强可以自如活动。
  她又看了一眼天色,暮色要落尽了。
  暮兮晚有点儿着急,她撑着力气坐起来想要下床,却被楚扶昀一把摁住,牢牢摁在了他怀里。
  “我还要去跟人打架。”她试图挣脱这个拥抱。
  楚扶昀没松手,声音微凉:“老师怎么教你的?”
  暮兮晚想了想,道:“谋定而后动。”
  楚扶昀道:“想好怎么打了么。”
  暮兮晚迟疑了一下,问:“你真的不能擅离职守吗?”
  楚扶昀阖了一下眼,笑了:“不能。”
  暮兮晚追问:“通融一下下?”
  楚扶昀眉毛一扬,反问道:“你想要多久。”
  暮兮晚抿了一下唇,斟酌道:“你最多,能擅离职守多久?”
  楚扶昀似乎笑了笑,他听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也明白了她需要他做些什么。
  不必解释,是过往一百年相处岁月里,形成的默契。
  “从子时四刻到五刻,只有这一刻钟的时间。”
  他闭目一笑。
  “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暮兮晚低头又想了一瞬,然后扬起眸子,很认真地看向他。
  “可以。”
  “但是,你得借我一样你的东西。”
  ……
  最后一缕暮色落尽时,身着霞衣的暮兮晚孤身一人来到了仙彩楼。
  整座仙彩楼都被方外宫清了场,万籁俱寂,看上去空无一人,琉璃珠瓦,白玉栏杆一切如旧,暮兮晚身上有伤,不敢妄用轻功,只能顺着楼阶一层一层的慢慢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