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份对兵戈的控制,这样强悍的法术。
  世间再寻不出第二人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神农岐与那乞丐彻底突围,逃出了这片山谷。
  “将军——!”
  神农岐狼狈跑出山谷后,果不其然,抬头就看见楚扶昀正遥遥高站在一处平坦高崖上,天光如雪,淡然冷漠地落在他身上,他看上去,犹如一柄离鞘见刃的刀。
  长身玉立,铮铮凛冽。
  楚扶昀目光微微一利,仿佛无言的质问。
  “将军,我们……”神农岐下意识就想跪下,向他汇报一切行动。
  也是同时,只见楚扶昀身后探出了一位杏眼桃腮的可爱姑娘,她身着霞衣,神采奕奕,看上去精神气十足的活泼模样。
  “嗨!”暮兮晚笑眯眯地看着神农岐和长嬴,好看极了,“我们来的是不是很及时?”
  长嬴老泪纵横,直接跳下来朝着暮兮晚跑去:“太及时了!呜呜我的丫头快让师父来看看是不是受苦了!”
  神农岐抬眼瞧着少宫主,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一如从前般狡黠灵动,顿时很想冲上去反驳长嬴几句——
  谁说将军不会照顾人,将军照顾了那么多年!
  明明,一直都养的挺好啊。
  ……
  帝微垣,浅滩芦苇荡边的军营中。
  楚扶昀救回神农岐一干人后,坐在军帐里,听着十二太仙将这三个月来的大小局势汇报的事无巨细。
  宽广整洁的军帐里有一架屏风隔断,屏风后安着一张柔软舒适的美人榻——不需要将军打招呼,这是白洲的仙侍习惯性布置的,毕竟少宫主宿将军军帐一事,白洲上下心照不宣众所周知。
  暮兮晚趴在这张美人榻上,面前有一盘很寻常的黑白围棋,她就在这盘棋上自顾自的落子,自娱自乐。
  她在屏风内下棋玩,楚扶昀就在屏风外调兵遣将。
  “走五平山,围帝微垣。”他不动声色地安排着所有部署。
  暮兮晚听着他的话,思绪却有些出神。
  她不善兵法,也不会下棋——只懂规则,但远远达不到“会”的程度,毕竟一盘棋,一摆一下,就是数个时辰,她实在没那个耐心。
  素商老师也不会下棋,下棋是楚扶昀才会的。
  暮兮晚一直认为,楚扶昀是个“苍凉而寂寥”的人。
  苍凉二字源于疆场,他手持尘世七杀枪伫立在天下山河的烽火狼烟中,不知去处,不知归路,生死都为他臣服,他对“赢”之一字并无任何实感,也从不见任何得胜的喜悦。
  毕
  竟长明下凡,本就为兵戈变革而生。
  然而“寂寥”二字,则来源于一盘棋。
  在初来白洲时,暮兮晚第一次见楚扶昀坐在夕色里下棋,直接看愣住了。
  他能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整天!甚至好几天啊!
  没有对手,就他一个人,黑子是他下,白子也由他落,而他下棋时,所有人都得屏退左右,仙侍仙童也好,文武仙卿也好,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打扰。
  也没有任何可以和他说话的人。
  暮兮晚对此不解,甚至悄悄打听过——将军下棋真的不需要一个对手吗?
  白洲的文武仙卿是这样解释的。
  “你记着,对于将军而言,天地是棋盘,山河是经纬。”
  “所以不是不需要对手,而是没有任何人能当对手,因为生活在山河天地里的芸芸众生,也都在将军这盘棋上。”
  天地是棋盘,山河是经纬。
  暮兮晚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知道很多善用兵者都会下棋,兵道如棋道,但她不会,所以没法理解,对于她而言,委实玄之又玄。
  说句冒犯大不敬的话,“善兵者亦善棋”是她在看通俗话本时,写书人常为了提高主角格调而杜撰的一个设定。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渐渐喜欢上了他。
  为了他,暮兮晚开始试图偷偷学习下棋。
  可实在没法坚持,毕竟,她也实在耐不住寂寞。
  所以很多事,她帮不上他的忙。
  ……
  暮兮晚一边走神,趴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下着棋,冷不丁的,一声轻语惊破了她思绪的神游。
  “下错了。”
  暮兮晚小吓了一跳,她手中的棋子跌落,在棋盘上咕噜噜滚了一圈。
  刚坐起身还来不及回眸,熟悉安心的气息就围困过来,一只手很自然的揽过她的腰,从身后将她拥在怀里。
  楚扶昀的唇畔就挨在她耳垂边,呼吸温热,他看了一眼她走的乱七八糟的棋局,笑了。
  “怎么这么乱。”
  暮兮晚想起外面还有他的下属,下意识想挣开这个拥抱,可却被他的掌心牢牢扣住,仿佛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又瞥了一圈四周,发现他麾下太仙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谈完事,离开了。
  “没办法啊,我又不是将军你,下棋就像吃饭喝水似的寻常。”
  暮兮晚被他的话一噎,就更不好意思了。
  楚扶昀又低笑了一声。
  笑得很沉,以至于听不出什么情绪,反倒像一声缱绻的蛊惑。
  前段时日,她一直用“师兄”或“哥”来称呼他,如今一下子回到了“将军”这个身份,反倒让楚扶昀不太适应了。
  不过没关系,师兄也好,将军也好,横竖都是他。
  他覆上她的手,牵引着她的指尖,拾起方才落下的那颗黑色棋子,轻放在了局中的某一个位置上。
  “走这儿。”
  暮兮晚不太服气:“凭什么就该走这儿呢?”
  她试图依靠她浅薄的棋艺水平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想将方才的那颗棋子,下在另外一个地方。
  “明明走另一个位置,这盘局能更快更狠的赢下来。”
  楚扶昀却拦住了她的动作,将她的整个手都拢在掌心,扬了扬眉,笑道。
  “按照你的走法,你得损失不少棋子了。”
  暮兮晚一向不计较这个:“但能更快的赢。”
  楚扶昀没有反驳,他只是又抬手,拾起一颗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同时再带着她的手执黑子,在棋局上落了几步。
  “你看,这样走,这颗本该丧命的棋子,就能保下来了。”
  暮兮晚眨了眨眼,她不太理解楚扶昀这样走棋的意义,但她想,在下棋一事上,楚扶昀必然比她更有经验。
  “怎么想起下棋了,你不是不感兴趣?”他侧了侧脸,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以前在白洲时,你可是一个人偷偷躲着学。”
  暮兮晚一怔,她没想到楚扶昀竟注意到了这个,没再说话。
  忽然想下棋,也只是因为,想起你了。
  “我要学,你肯教么?”她眨着眼睛观察他落下的棋子,语气一抬,鼓起勇气跟他讨价还价。
  楚扶昀笑了笑,气息缓缓侵过来,又低声道。
  “我可不白教。”
  “那你要什么?”暮兮晚愣了愣,她没想到他真的要跟她计较这个——毕竟他教她枪法时可什么金银财帛都没收。
  楚扶昀的呼吸停在她耳边静了静,他抬手,将她的脸颊侧过来了一点儿,眸子里满是得逞的笑。
  “吻我一下。”
  “我教你。”
  有关“讨价还价”这件事儿。
  他学坏了。
  第46章 尘缘不渡因果自渡不够,再吻一次。……
  暮兮晚半天说不出话。
  她头一次在楚扶昀这里,听见这样幼稚的“傻话”。
  一个吻,来抵他当她的一次老师。
  太不讲理了。
  以前他不是没有教过她东西,她的武艺有一半是跟着他学的,她对兵法的所得所悟,也都是他教的——他什么回报也没计较过。
  暮兮晚觉得楚扶昀真的待她很有耐心,又严,又有耐心。
  以至于时常也让她有错觉,他曾经对她的好,像兄长对妹妹,也像老师对弟子,唯独,不像对心上人。
  他教她,照顾她也更像在尽一份“责任”,他们之间那一纸婚约,也从来都只是个“虚名”。
  可今时今日,他拿一个吻作为引诱。
  诱她去回应他曾对她的好。
  他与她之间,“责任”在渐渐淡去,余下的,是曾经那看不见的“虚名”,在一点一点被坐实,越界。
  这种接近失控的感觉让人太容易心慌了。
  暮兮晚知道,她会容易贪心的。
  今日他拿一个吻诱她,她给了,如果以后得寸进尺,她还想再吻他,那个时候他不许她亲了,那该怎么办?
  但楚扶昀却在看她,好看的一双眼眸也在问她,像是故意的。
  不对,就是故意的。
  咫尺的距离,只要她胆子大一点儿,就能得逞了。
  暮兮晚合上眼眸。
  她凑近,真的在他脸颊边,轻挨了一记。
  很轻。
  就像小猫儿遇见了一条没见过的大鱼,不敢妄动,只敢用鼻尖,用唇,去小心翼翼的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