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织田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叫住我是干什么?我们……”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对着不熟悉的人,突然说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认识……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奇怪了?
  毕竟怎么想,他们之前也不可能有多熟。
  他少年的时候当过杀手。在有了成为小说家的梦想之后,他决心不再杀人,转而做着运送危险货物的工作。
  然而却意外遇上了大麻烦,幸好当时意外结识了坂口安吾,所以才得以摆脱麻烦、实现了写作的梦想。
  回想过去的人生经历,怎么也不记得有跟太宰治这样的人打过什么交道。
  顶多就是借着安吾的关系,和太宰治曾经有过几次见面而已。
  这很正常。
  听说太宰治曾经是港口黑手党最年少干部,声名显赫,平常人怎么能够结识得了他?
  甚至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他,就像是无法理解和自己种族不同的生物。
  没人知道这个黑手党的黑色幽灵整日在想什么。
  为什么那么聪明地能够随意掌握所有人的心思,为什么天天想要自杀却一直没死掉,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能赚得巨额财富却要住在集装箱里……
  所以,太宰治某天莫名其妙地突然叛逃了,很多人也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没有多去在意了。
  他们只当太宰治是无聊了,想要给自己找个新奇的乐子而已。
  不过,太宰治艰难洗白用了两年时间,后来四年多又在侦探社一直待着。看起来真的好像是在认真当一个好人了。
  其他人才越来越感觉不可思议。
  可是,谁又能知道太宰治在想些什么呢……
  织田作之助想着这些他曾听过的关于太宰治的传闻,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我……”太宰治顿了顿,语气正常地道:“我是你的读者,很喜欢你写的书。”
  织田有过许多次签售会。
  所以这种类似的话,他也听别的人说过很多次了。
  但是,可能因为这次这么说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织田稍微不太自然地回应道:“谢谢……”
  这时候,织田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了太宰治拿着的笔记本,他问道:“那个,你叫住我是因为……想要签名吗?”
  太宰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将那个刚才被他没把握好力气、捏得有些皱了的本子递过去,说道:
  “签在封面就可以了。”
  织田拿出随身携带的笔,熟练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
  说起来,这个本子似乎有点眼熟?
  签好了名字后,织田不由得仔细打量着这个本子,不确定地想着。
  他突然很想打开本子看一看,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是自己忘记了但又必须得记住的……
  但是这时,太宰治却忽然伸手从他这里将这个本子拿了回去。
  太宰治笑着对他说道:“谢谢了,织田先生。”
  织田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应道:“没关系。”
  “对了,你还有事要忙吧?”
  太宰治主动提醒他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虽然织田心底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但是他始终想不起来,还感觉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又没有道理,便也只好应道:
  “那……再见。”
  “再见。”
  太宰治向他挥了挥手:“我很期待织田先生的下一部作品,请一定要好好写下去。”
  “我会的。”
  织田点了点头,回应完便迈步离开了。
  只不过他却变得有些心神不宁。
  已经与太宰治告别了,他却还一直想着刚才与对方的交谈,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挂念些什么。
  很奇怪……
  自己真的没有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而留在原地的太宰治则一个人在街头默默站着。
  他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望向织田作之助离开的方向,仿若只是在安静地发呆,脸上的表情平静到有些冷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才再次动了,不再像一个雕塑一样。
  太宰治拿起了手里的本子,目光放在它上面,将其一页又一页地缓缓翻开……
  ……
  本子上用织田作的字迹写下的内容,太宰治都很熟悉。
  ——毕竟全都是关于他的事情。
  里面讲述了曾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从认识到熟悉的经过,一起在lupin酒吧闲聊的过往,织田作当年的死亡,还有在四年后因太宰治的缘故而重新复活……
  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的这些记忆在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他本身没有死去、也没有结识太宰治的‘事实上的记忆’。
  所以,他用笔将其全部记了下来。
  第162章
  为了不忘记太宰治,织田作之助两年来一直将本子携带在身上,方便随时翻看记忆。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记忆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曾经印象鲜明的过往一点点变得模糊,而被覆盖的另一段新的记忆则逐渐清晰、真实得仿若曾经真的是这么过来的一样。
  当然,有无数的证据能够确认这新的记忆才是真实的,反而他怎么都没办法证明那虚无缥缈的过去到底是否存在。
  织田想要留住过去的这些回忆,或是在太宰治面前尽量不露破绽……
  他便只能非常艰难努力。
  他在本子上记录了很多注意事项。
  包括但不限于,对太宰治本人的了解,和太宰治交谈时该聊什么话题,平常与太宰治相处的习惯,自己应该知道的他们的那些过往……
  字里行间都在努力提醒着自己。
  ——不要忘记。
  本子虽然不算大,但里面的内容却很多,字迹密密麻麻的,字数似乎都足以出一本小说了……
  而太宰治就这样站在街上,一页页慢慢地认真地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直到翻看完最后一页后将本子合上,他微微垂下了头,掩盖住自己眼底的神色,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难受复杂的情绪当然是有的,但此刻他却没怎么多想自己的事情,最主要的念头还是……
  织田作这么做也太辛苦了吧。
  真是的……
  如果还保存着过去记忆的织田现在站在他面前,太宰治估计就要忍不住抱怨对方实在是太笨了。
  为什么要这么艰难又麻烦地做这些事情呢,为什么要徒劳地一遍又一遍违背世界线的修正呢,那么辛苦却终究还是无法永远维系下去……
  这样的行为,也就只有织田作做得出来吧。
  不过……或许自己比织田作还要愚笨。
  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无数的蛛丝马迹,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戳穿对方并不高明的伪装,让对方不必再这样辛苦下去……
  但他却始终没有这么做。
  只是跟个胆小鬼一样逃避着,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察觉。
  真是太可笑了。
  他早就该像刚才那样做了,早就该放过对方了,拥有那些记忆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为什么要让织田作一遍遍回忆过去的记忆?那样痛苦的过去和死亡全忘掉才是最好的。
  ……曾经和他的结识也没什么好记住的。
  他想要帮助织田作解决当时的麻烦,却意外将织田作拉入了一个更糟糕的处境。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织田作遇到的是别的人就好了。
  幸好……
  现在也还算不太晚。
  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被修正后的世界线,完全是织田作梦想中的那样——收养的孩子们好好活着,可以随心所欲写着自己想写的小说,不再需要因为别的事而烦心。
  只需要把过去那些碍事的记忆忘掉就好了。
  从今往后,织田作一定能够更好地活下去,不再有任何负担……
  这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不是吗?
  太宰治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他努力地轻轻扬起了一抹笑容,虽然表情还有点无力僵硬,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调整好的……
  总是能够调整好的。
  就像那天一样……
  太宰治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织田作刚离世不久时,他对未来的道路有些迷茫,然后莫名其妙去海边准备尝试入水的那一天。
  当时,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拦下了他。
  他也是因为对方,而下定了决心走向光明的,毕竟不想输给那个多管闲事、自己想死还要将别人劝走的人。
  太宰治忍不住起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喃喃道:
  “为了庆祝织田作拥有新的美好生活……今天就去入水试试吧。”
  ……
  横滨的海水一如既往的寒冷,不过今日仿佛比往常要更冷上一些就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