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郑鸣出生青龙,但因年少变故,六岁后就依然移籍朱雀。姜倾出生白虎,倒在这点上和郑鸣实在又不少共鸣。
  最后一句落地,姜倾大笑:“郑鸣,看来我真得抓紧叫你大名,不然以后得叫你郑代表了。”随后,她也不多寒暄,别过二人,又是一轮换衣拿弓戴镜。在拿弓之时,姜倾的表情一下子沉下来。与外人交谈言辞时,姜倾是松散的,此刻绷紧,肌肉线条和弓弦就一个频率呼吸。
  九环。
  姜倾再拉弓,却越来越偏。七环,九环,六环,六环。
  最后的动态射靶,她看见了一只兔子。
  无聊的兔子,长一个样子:红眼睛,长耳朵。
  姜倾手不抖了,心却花了,她闭了闭眼。
  于是最后我们要把镜头从姜倾身上移开,放到那只虚拟兔子上。手松弓垂,兔子凝固,红眼睛被贯穿,再过一秒,烟消云散。
  漂亮。
  姜倾心里这么想,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回音。镜头另一段的沈坠兔,本来正抿舔嘴唇,在看到动态射靶的成绩的瞬间,却是不自觉轻喊出了声。
  在沈坠兔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玻璃板,上面一个个分屏方块,指向黑馆后的不同分间。沈坠兔坐在轮椅之上,眼睛一动不动凝固着姜倾所在射箭馆的那个界面。她信手抬起,悬浮光板让她顺畅地操作姜倾动态射靶可见页面的影像。
  沈坠兔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她眨了两下眼,动了两下手,像一个乐团的指挥师,几个页面切换悬浮,姜倾的个人信息通过兔灵浮现在她的眼前。但就算知道了姜倾的血型和喜欢吃什么菜,沈坠兔依旧觉得匮乏。有一种很深的匮乏感扼住了她的喉咙。这些冷冰冰的文字,图像和声音好像构建不成万分之一的姜倾,反而像需要背诵的一二三四五的条例,书的目录和电影的总结,一轮圆到极致的月亮,没有缺角,尽收眼底,显得无趣又缺失鲜活的生命力。
  于是沈坠兔的烦忧爬上了她的脸,化作两道不情不愿的眉毛挂在她的眼睛上,代替了她对自己私自通过兔灵调取她人档案的不当行为的愧疚。她深深地叹一口气,又花了一点心血,是的,记她不感兴趣的脸是要花心血。
  她为了姜倾,把“朱寻树”和“郑鸣”的脸和名字对上了号,而这一切就记在——为了姜倾——这个贡献薄上。
  所以,纵然姜倾只和沈坠兔只有一面之缘,还为她介绍了肩伞,可在沈坠兔心底,倒好像是姜倾欠了她一本大帐本了。
  图书塔的下楼和黑馆不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或公事提前预约扶摇直梯,沈坠兔就只能从“扶摇梯”一步步走下楼。这是图书塔的特别设计,无论男女老少,职位身份,贫寒富有,人种地域,只要身体健康,且为寻燕大学人员,欢迎来享用图书塔的一切资源。
  只不过,想要什么,想要的东西在哪里,就得自己一步步走过去。走上去,走下来,寻过去,买回来。书籍的借阅权限也分不同级别。图书塔进门口,有两句毛笔字。在经历了几次重大工业革命的新时代,它们依旧挥毫俊逸地被放在实木框中央:并非触手可得,于是方得珍惜。
  沈坠兔收起轮椅,背着它,一步步往下走。
  她内心滚动着第二个问题,姜倾等的人,吴晖越是谁。
  楼梯下行时期,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和姜倾有关的一切。沈坠入已然察觉到了自己对姜倾的好奇心到了旺盛过界的地步,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宽纵了自己,并且还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她从未理解过“一见钟情”真正的意思,也没有谈过恋爱,狂热地迷恋过什么人,于是她把对姜倾的这种感情姑且还是简单地定义在“好奇”的范围内。把这种兔灵能量有限,沈坠兔过多滥用权限调取档案难免惹人怀疑,也把吴晖越这个名字也埋在了心底。
  在图书塔的门口,沈坠兔停步,又在预料之中的众人汇聚的目光中,打开轮椅,坐进去,开始前行。
  图书塔一楼是整个图书塔最为宽大的区域,最近似乎有一个盛大的欢迎活动 ,大门两边铺呈着成道的花篮,当中镶嵌着长红桌,上面摆着好多成盘的燕子水晶糕点和折纸,还有红纸签金名区。沈坠兔又摇摇轮椅,找到了花篮前最大的欢迎语:“朱颜总席十一日莅临我校新生鼓励演讲”之类的字眼。
  朱颜,三十二岁,朱雀的现任总席。她上任之前,有过军队的服役历史,执政风格一反朱雀前几任朱姓成员的中庸之风,激进昂扬,打了几个贪首,换了半数人,并且大改外交政策。额外值得一提,在朱颜前一任的朱姓总席,极好排面。朱颜执政却最忌改浮夸,曾说:兴邦亏本,为面伤民,何堪为总?无论是从何初心,为了立威还是真心未区,但此事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所以现在的朱雀区,行事办差都以利为首,所有政策都偏重保护朱雀内区的贸易行进。毋庸置疑,朱雀喜欢这样的总席,她的行事也很符合沈坠兔的偏好。朱颜被断定会是一个朱雀历史上留名的总席,但沈坠兔从私心偏好她,却从大局不认可她。沈坠兔自幼就支持一个原则:总席少动作,无过为大功。
  朱雀也许会因为这位朱颜总席出现难以想象的变局,
  思绪繁杂,沈坠兔无意抬头,大雨过区,阴云沉叠,与朱颜总席在门口的投影形成鲜明对比。
  投影里的朱颜,女生男相,英俊明丽。她在少年短发之时,雌雄莫表,呈出一种很高级的美。后来出任总席,她已经蓄发成马尾长度,定格了最经典肖像笑,白衣红领,爽朗英武,眉锋唇红。
  她上任后很得民心,恰逢朱雀区盛世,朱雀子民无论男女老少,对她少有非议,莫不爱戴。
  沈坠兔停在她的投影前。
  面见总席,虽非真人,但沈坠兔依旧收椅起身,像一尊瓷器收去打光和保护框,稳稳地行步而过,表达她身为朱雀子民的,最基本的敬意。
  第4章 珠面
  【珠面】
  燕寻大学提供地下独栋宿舍,中央空调模拟通风,同校友都笑称燕寻大学的宿舍为“蚂蚁洞”,因为不设置窗,全模拟通风,模拟阳光曾受到过很大的争议。燕寻大学也提供了正常大楼的多人宿舍,只不过多数人还是会申请蚂蚁洞。多数时候,一人居住的思考深度,会相对长时间在未经筛选随机分配的人群更加丰盈和独立。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同时,燕寻大学给了学生自由选择的权利,可以住宿舍,也可以住蚂蚁洞,大校的资源充足让它对外胸怀坦荡,不会对学生强制分配或者摇号优先,于是蚂蚁洞的黑称转黑为红,反而成了得到学生称颂的独特大学住宿制度。
  所以,自红楼,黑馆,图书塔之后,蚂蚁洞宿舍也成为了燕寻大学的一个外人都知道的经典标志。
  沈坠兔也是选择蚂蚁洞的那一个,她通过电梯下到3层,轮椅推进门户,开始整理房间。蚂蚁洞人人平等,每个人的大小都是一样的,没有多加钱就能大一点的房间这种说法。一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硬装分配,软装自由。
  当然,学生也还有第三种选择:不住宿。只是,燕寻大学的落座相对市中心区域还是过于偏僻了,能够坚持不住宿的,家境多是会远胜于同龄人一截。
  书放在桌上,人躺在床上,其余都没有动,沈坠兔直直进入冥想。
  她是一个高效的人,也是一个喜欢找方法偷懒的人。等到晚饭结束时分,她坐着轮椅到了黑馆,进入了象棋房。象棋房里没什么人,现在的大学生很少有以下象棋为爱好的。沈坠兔知道自己在象棋室里很显眼,因为所有人的眼神都迎了上来,还好她已经习惯了。她用轮椅的吸引点代替了容貌和性别,让她在人群视觉中心不再变扭,不再僵硬。
  所以,这个轮椅是她过往的心理医生推荐给她。最初就是为了避免她因为过度关注而感到焦虑,但久而久之,沈坠兔爱上了轮椅,因为懒惰。
  象棋房内,她摇着轮椅,随意停到了一男一女对弈的旁处,周围零散的观众也给她让出了一个空地。大学生不太会上前攀谈,他们看上去合在了一起,实际上还是安静地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留给周围的人一个合适的隔膜。
  正在对弈的一男一女,则是馆内对沈坠兔视若无睹的特例。男棋手背对着她,看不清脸,而这个女棋手也是很特别的风格。简而言之,她留短发,外貌并不像朱雀区的女生打扮,这和装扮特别又是另一码事。沈坠兔留神了一会儿,发觉这个男棋手风格偏静,很静,很爱以逸待劳;而女棋手则主攻,局势目前对她有利,她习惯以攻代防,但面对男棋手这种软绵绵的防御风格,时间线一旦拉长,则一定会落入下风。
  棋局在十几分钟后结束,他们和了。
  短发的女棋手起身,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和他握手。而男棋手则遗憾更多一点,也很礼貌的进行回握。在他们对弈的期间,沈坠兔没有出过声,周围的人也没有。所以女棋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像是把室内的结界给瞬间敲破了:“承让,我还以为我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