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个人的书柜不可能不存在偏好。
  灯暗灯亮的交错间,沈坠兔已将正式的棋子摆完了,两军列阵,各在其位。喻明戈生了些许时光的感慨,她定定看着棋盘,说:“也好久了。”
  沈坠兔“啊”了一声:“是好久了。”
  她们面对面,互相处于同一时空的不同感情中。喻明戈想的是大学和沈坠兔的第一次见面,棋房昏昏暗暗,人流随着朱寻树统统散开,唯独剩下一个当时坐在轮椅上的沈坠兔,柔柔弱弱,神游天外,谁在那时能想到她就是未来推翻“朱姓”制度的第一个外姓总席。沈坠兔呢,她脑袋里只有一些朦胧的影子,走进了,又什么都没有了。回忆和平时代大学的时光对现在的她来说额外残忍,有什么保护机制好像特地把她拦在了和那段时光的外围。
  烟应该要起来了。差了点烟。
  可怜沈坠兔不抽烟。她只能说:“和我下一盘棋,我给你烧茶。”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还带了点娇纵和幼稚,是那种有恃无恐的儿童不学自会的语调。这让喻明戈突然意识到,今天本来应该是来汇报姜倾案的进展的。
  可是沈坠兔关于姜倾的案件,半句话都没问。
  茶起棋走,烟也升,缭绕着,包裹着,人也无了别的念头,全部钻到棋上。也不知喻明戈是不是有意让沈坠兔。这一晚,她们共下了三把才送客,三把,沈坠兔皆是大胜。
  暂别【蛇心】
  后接【珠面】旧事
  第9章 珠面
  【珠面】
  雨走后,就是风急。
  门落,姜倾和一阵风一起涌进这家咖啡馆。吴晖越的午饭已经只剩下狼藉,而姜倾却只要了他请的果茶,说是早上起得早,午饭已经自行吃过了。
  筷停,吴晖越仰起头,止不住地笑:“我这辈子就佩服两种人:上大学不谈恋爱的,上大学早起的。”
  姜倾拉开座位,放包落座,含蓄地回:“那你目前也一定很佩服自己吧。”
  虽然长相生得冷,但姜倾一开口总有让熟识之人间气氛起来的能力。吴晖越也顺势不提昨天犯下的错事了,笑着摇摇头,说了句“这哪能啊”,又点了两下桌子,亮起了一个新屏幕:“先关心关心我吧。你看,她发新照片了。”
  姜倾略看了看屏幕,不置可否:“你认为我会站在你这一头吗?”
  吴晖越:“你少来。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林云客的看法。”
  姜倾拿到了咖啡,喝了一口:“我的看法不重要啊。”
  吴晖越也喝了一口水,鼓起勇气:“我知道你。你啊,你啊——就从你的角度。我知道你是那个……”
  姜倾低了低眼,略有些嘲讽:“嗯,我喜欢女生。”她又再看了看屏幕上林云客最新的照片,“我们都是一个点区一个高中出来的,还是我们两个从高中到大学的学姐,什么角度都不方便评价。你不如问问朱寻树和郑鸣呢?”
  吴晖越吃完了最后一口饭,说:“我不想和他们说。”
  姜倾盯着他的叉子,摇摇头:“吴晖越,你的心太白了。”
  “坦白的白?”吴晖越擦擦嘴,问。
  “直白的白。”姜倾轻轻笑,“很直白,很简单。林云客,人如其名,像一片云。”
  吴晖越显然竭力想辨别一下,但最后还是露出姜倾那种十分熟悉的颓丧气。不相信他的并非姜倾,而是他自己。他们面对面静坐着,只有流淌的风声掺着歌声佐餐。在等姜倾一杯咖啡要喝完的时候,吴晖越终于若无其事又起了话头:“下午的开学典礼,朱颜总席会出席。朱寻树不方便作为总学生代表再发言了,我猜哦,这应该是你的活吧。”
  姜倾习惯了宽纵吴晖越的思考节奏慢半怕:“那我就不会这么清闲地和你在这里喝咖啡了。”她召唤了自己的手机屏,“最新名单上的照片是……啊,是她么。”她捏了个轻飘飘的尾音,“难道不该是林云客吗?”
  谁?
  吴晖越也打开了屏,看到了一个黑发女孩穿着校服坐在轮椅上,面带含蓄羞怯的微笑。
  是她啊!吴晖越大声说,我前两天助人为乐的那个新学妹。你还说人家腿没事?
  姜倾无意识地咬吸管,没有立刻接话。
  照片下的名字显示:“沈坠兔”。三个字,标准黑体,端正清晰,与她照片里软绵绵的样子毫不般配。过了好一阵,她才说:“原来真的是兔子,我之前是乱说的。”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吴晖越用不用掩藏的不满彰显他和姜倾的友谊:“姜倾,你对人家名字有意见啊?”
  姜倾继续自言自语:“我好像当时确实没有问她名字。”
  听到姜倾如此说,吴晖越却又生了几分好奇:“所以就是这个‘沈坠兔’代替了林云客做学生代表?虽然她确实励志,身残志坚,但她毕竟还是新生吧,云客已经拿了好几个奖项了,还是上届‘荣誉嗣生’呢。”又看照片,沈坠兔无意间在吴晖越这头利益上的得罪他的过失,用她的一张照片和一个笑就轻松弥补了,“好吧,这学妹眼睛是亮亮的,圆圆的……看起来朝气蓬勃的……”
  果茶见底了。
  姜倾松开吸管,又问:“她是谁?”
  这次的问题显然不是关于名字的了。
  吴晖越也不笑了,现下比起对林云客的惋惜,他确实也存在了困惑。学生总代表与总席的见面,是可以写进履历里面的光荣。按道理来说,哪怕不是林云客,这个人他们也应该认识或听过名字,不会太出乎意料。人活到哪里,都是一个圆圈。阶层并不是一条横线,一个台阶,很多时候,它都是圆的,还会有重叠,扩展,收缩,融合。
  吴晖越大胆猜测:“燕寻大学要响应号召,进行对残障学子关爱的推广宣传?”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姜倾不再重复沈坠兔没有这个残疾的事实,她确认了人无法简单通过他人的语言立刻改变内心坚信的观点。她放下了杯子,干脆利索地背上包:“我走了。”
  也不等吴晖越反应,门又升,压力差让姜倾的红发随着另一阵风扬了起来,发是软的,这红就曲折缠绵,肆意伸展,光影变换,蓝天之下,另一头的红,却是软得方方正正,毫不逾矩。那是一面旗。朱雀红旗下,沈坠兔佩戴校徽,校服端正,头发被拢得又蓬又高,安安静静地坐在等候位置上。
  “其实我以为大学不会再有校服这种东西了。”沈坠兔突然说。
  这个声音和周围人的紧张形成反差,而她周身却一个人也没有,导致其余人看了她好几眼,才发现她是在和肩膀上的兔灵说话。
  兔灵越过反应,直接回复:“兔兔请加油,兔兔也请加油!”第一个是沈坠兔的昵称,第二个是对它的自称。沈坠兔显然认可这种天才设定别有趣味,很给自己面子,极其虚弱地笑了一下。
  她怕热,好热。
  风急过后,是烈日当头。
  今日沈坠兔没有坐轮椅,出人意料地空落落站在一个角落里。这里有准备表演的舞蹈团的,正装以待的主持人和安保人员。她像一个被捧起来的异类。也有很多人在打听试探沈坠兔是谁,怎么直接从一个无名指人到燕寻大学面见总席的代表人物的,却依旧没人上前和她搭话,直到结束终排,舞裙翩翩的林云客来到她面前。
  林云客轻声细语,拿出一张湿巾为她擦汗:“你热吗?”
  沈坠兔“嗯”了一声,林云客正式舞裙的羽毛让她的皮肤很痒。她又轻轻眨了眨睫毛:“你热吗?”
  林云客笑了:“要求如此呀。”
  沈坠兔喃喃:“那为什么不是总席听子民的要求呢?”
  这个问题很哲学系,林云客没回答。
  直升飞机的降落声打破了这种只盘旋二人间的可怕的寂静,本来近乎寂静的操场突然涌起无数的人声,欢呼雀跃,迎接朱雀总席朱颜的到来。
  若不身临现场,很难让人真正体会到可怕的号召力并不是几声欢呼,两句尖叫,而是一股浪卷起来的海啸。从古自今,人站在沙滩上,青年人以为靠滑板的桀骜,中年人以为靠轮船的科技,老年人以为靠天命的认知,他们就能征服大海。可真当海啸来临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来人的渺小,在绝对信仰的海啸面前,是属于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的渺小。
  朱颜红唇黑发,英姿勃发,在浪的最高处,笑着招手:“南生朱雀,世事无缺!燕寻大学的学子老师们,你们好!”
  现场的声又高了一个浪潮。
  而沈坠兔却没有裹挟进去,就像叶公好龙,真临此日,她却轻轻皱眉,一种奇妙而锋利的恐惧从心脏裂向全身。此时,林云客也已经无暇再看顾沈坠兔,只匆匆和她打完招呼就离去了。朱颜的直升机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她们得立刻候场准备表演。
  歌舞开门,接下来是大学老教授与朱颜的亲密会谈,再后面是总席与学子的十分钟问候。这是朱颜的个人秀,不同于其他领导年稿的冗长,朱颜的观点精简,亲民,锋利,不掉书袋。行文到最后,朱颜甚至不再看任何文件,面对面对在场众人进行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