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陈星瞠目结舌:“你,你怎么……”
  “因为我……”谢青黎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也有一个妹妹,也是同母异父的。”
  陈星暗抽一口气:“所以……那个妹妹……是你妈妈在新加坡,生的吗?”
  因为过于巧合,也因为谢青黎在她面前坦诚了自己的阴暗心理,她震惊地都无法表达完整。
  “嗯,我爸是个烂赌鬼,还常常家暴,后来他被追债的人追赶,失足摔死了,我妈受不了抓债的也跑了……”谢青黎的话语是她能够完全共情得到的“言简意赅”,“她在新加坡认识她现在的丈夫,生了我妹妹黄璧玉。”
  陈星条件反射地发出:“啊——那——”
  “她现在的家庭挺美满的。”
  “哦——”
  “我妹妹也挺可爱的。”
  “嗯——”
  “嗯。”
  “就是——偶尔心里会有那种很复杂的感觉吧?”
  “嗯,以前是经常的,现在是偶尔了。”
  “我以前是刻意无感的,有段时间是经常,现在是偶尔,但,孟冬,我妹妹,也挺招人疼的,”陈星陡然难过起来,“她其实也过得不算好,我是应该多照顾她的,每次大人吵架,遭殃的都是小孩子,我现在起码是个大人了啊!”
  陈星捂住脸,眼泪再度流出来:“她刚才还叫我走,她多懂事啊,对比我真的不是人,我算什么姐姐呢。我都大她那么多岁……”
  第27章 倾诉(二)
  谢青黎已经不太记得她刚来新加坡的第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了。
  或许是她刻意锁在记忆深处了。
  她对黄耀宗的印象不差,也许是因为亲生父亲的样本实在是太差了,没法比较。
  黄耀宗比林语晴大十几岁,对她很好,没结婚前就给她买了一套私人公寓,写她自己的名字,成为她的个人财产。
  谢青黎对林语晴再婚感触不大,毕竟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堪,她在内心里也是支持林语晴找到她的幸福的,可没想到对她刺激最大的却是——黄璧玉的存在。
  那年黄璧玉八岁了。
  八岁,比自己小十岁。
  谢青黎默默在心算着,脑子里构建着属于林语晴的家的一切——这个家,没有自己。
  八岁的黄璧玉刚从澳洲旅游回来,大大的眼睛,皮肤晒成蜜色,她很爱笑,也一点不排斥自己,叽叽喳喳地跟自己说话,“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
  “姐姐,姐姐,爷爷奶奶带我去澳洲旅游了,我摘了好多的草莓,还看到考拉!姐姐,你去过澳洲吗?”
  “姐姐,姐姐,你好白呀,你长得好漂亮呀!你会说英语吗姐姐你能听懂我在说话吗?姐姐有英文名字吗?”
  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每一句都是普通话的“姐姐,姐姐”开头,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英语。
  她浑身僵硬,耳朵轰鸣,辛辛苦苦学的英语全部作废,什么都听不进去。
  “tracy,过来,别闹。”林语晴叫她。
  “好咧,妈咪。”八岁的女孩敏捷地弹起来,朝她飞奔过去,一下子巴住她的脖子,像只小动物:“妈咪抱,这是我在澳洲看到的,这叫考拉抱!”
  “哪里有这个东西?”林语晴笑出来:“很热啦,不要贴着我,你这个小火炉。”
  “就不就不!就要妈咪抱!”
  谢青黎耳边轰隆隆作响,思维像浆糊一样,灵魂渐渐上升,升到半空,漠然地瞧着自己的样子。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对母女,那目光好像在说,她们好陌生,好像在唱戏。
  灵魂看一眼那母女,再看一眼肉身,肉身这时慌慌地抬眼瞧向灵魂,渐渐地腐朽,灵魂落下去,终于,肉身重新塑造,目也漠然了起来。
  这是她们的家庭。
  我只是一个寄养在别人家庭里的肉身而已。
  黄璧玉,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寄养家庭里的掌上明珠。她的父母给自己提供了良好的住宿环境,以及学习环境,自己照顾她是应该的必尽的义务。
  谢青黎花了十年强化这个观念,潜移默化中,她已经完全适应了。
  可是,听到陈星说出“嫉妒”那一串话的时候,她却皱紧了眉,犹如听到了当年的轰鸣,令她眩晕,灵魂拼命晃动,肉身有崩塌的征兆。
  说出来的瞬间,灵魂发出一声独特的嗡鸣,眼眶竟也渐渐发烫起来。
  “陈星,陈星……”谢青黎喉咙酸楚,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
  我没错,我有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的。
  “陈星,你在自保,你没有错。”
  谢青黎眼眶模糊了起来,是啊,我得自保。
  她以为到了新加坡,到了林语晴的身边,她不会再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是,每天都有,每天都很强烈,比她想象得更强烈。
  甚至有时她想,她如果对黄璧玉的友善不回应,冷落她,那林语晴会不会就不管她了,就把她送回国内了,那时她怎么办呢?她已经没了退路。
  每次这个念头一起,谢青黎就恐惧得无法入睡。
  最初只是做戏,后来是真觉得她的妹妹很可爱耶。可她那种被宠爱和包容培育出来的天真有时实在太刺眼了,她真的很膈应,然后她就会陷入无休止的纠结,内耗,怀疑。
  和陈星的想法一模一样。
  谢青黎的眼泪也默默流了下来。
  她拧着眉,努力和这些情绪抗争着,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她甚至听不到陈星的那边的动静了,她得切断这压力源——挂掉电话了。
  “陈星——”
  “师姐,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说。”陈星吁出一口浊气,忙乱地拿纸巾擦了把脸,鼻音浓重地和谢青黎道谢,间隔不过几秒,她缓了缓又道歉,”对不起,引起你不好的回忆了。”
  谢青黎愣了愣,一时无言。
  她望着屏幕,“陈星”两个字幽幽地发着亮。
  她也没说话。
  两人默契的沉默了一会儿。
  陈星语气正经地开口:“我们还可以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吗?”
  有种莫名镇定的幽默感。
  谢青黎淡淡地抹掉眼泪,学她的语气:“再说两句应该还可以。”
  “你说,如果不是妹妹,是弟弟,我们的感受会不会单一一点?”
  “会吧?”谢青黎也在思索。
  “我觉得会,那就是纯粹的讨厌,不要亲近就行了,反正重男轻女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那是封建糟粕!”陈星愤懑地说,“为什么要是妹妹呢,而且还是那么懂事的妹妹。”
  而是是可爱的妹妹。
  谢青黎也叹气。
  “还有,妈妈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定要偏心得这么明显吗?”陈星不甘道,“一直都是她说什么我做什么,她说读师范好,便宜,好就业,社会地位也高,我都不确定我自己喜不喜欢当老师,我也去考了。毕业后,她说回融城来好照顾孟冬,我也回来了。”
  谢青黎想着自己的情况,林语晴对她没有任何的事业上的要求,无论她考什么大学,做什么工,她都没过问,也没关心,她唯一要求她的就是——多看着黄璧玉。
  “确实,偏心得太明显了。”谢青黎目光失焦,注视着空中的某一处,轻声附和道。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的姓吗?”
  “姓?”谢青黎回过神。
  “是不是因为我们跟了亲生父亲的姓的缘故,看到我们的姓就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谢青黎心倏然一酸,为着努力合理化“妈妈偏心”的陈星。
  她唇边挂着无意义的笑:“也许吧……我当年是没来得及改,不过我们村那一片都姓谢,还有……”还有她知道改了姓林语晴对她也不会有多少变化。
  “还有……咳,说真的,林青黎还是没有谢青黎好听。”她轻松气氛道。
  “无所谓了,反正在这里都是叫我英文名,而且……”而且她就是孤身一人,亲生父亲已死,她也不会认谢家人,没什么影响。
  “我的话是因为我妈不让,而且……之前……”陈星猛吸一口气。
  之前有过一段时间,于茹先让她改姓孟。
  她拒绝。
  有次母女俩吵起来,彼时已经读高中的陈星牙尖嘴利,说话直白,把于茹气得大吼大叫,陈星也生气得跑了。
  她一气之下更是跑回了以前的镇上,跑到了爷爷奶奶家,说不想回去了,想跟他们一起住。
  谁知道,爷爷奶奶因为于茹改嫁的事情已经决定和她们“老死不相往来”,姓陈的又怎么样,爷爷奶奶都姓陈,多的是同姓的孙辈,不差她这一个。他们把她赶走了。
  陈星只能搭车回来了。
  她下错了公交车站,一个人沿着路茫然地走。
  她走啊走,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迷了路。
  天越来越黑,她也越来越害怕。
  好不容易摸黑回了家,于茹丝毫没有找过她的迹象,她正在房间里给孟冬收拾幼儿园的书包,温和地和妹妹说着话:“妈妈在你的书包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你弄脏了就让老师给你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