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动动指头。”
  陈运缓慢地移动目光,勉强蜷缩了一下食指。
  “最近不要干重活,不要碰水……”迟柏意交代完,又想了想,再次确认:
  “确定这不是被钉子划的?”
  她点头……
  好吧。
  要是被钉子划伤伤口估计不会这么整齐,也不会这么深……
  迟柏意蹲着想,陈运就坐在她对面垂着头。
  她想完拍拍手继续去折腾那些东西去了,陈运还是垂着头……
  不单是头垂着,肩膀也垮着。
  整个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衬着那头半长的炸毛头发,看起来好像一只被攘了两拳的小狗熊。
  迟柏意只能边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
  “这本书是在哪儿放着的?”
  她朝一个方向歪歪脑袋。
  “勺子盘子案板呢?”
  她手动了一下,指向书架下面的一格抽屉。
  “研磨机没问题,我还是放你床下了——哦,里面还有东西呢,东西还要不要?”
  东西?
  陈运迟疑地抬头去看,看见了研磨机底不到半厘米的一层香粉——
  她给迟柏意合的香。
  绍兴黄酒三年陈浸柏子七天,阴干打粉过筛。
  丁香为君,酒制柏子为臣,老山檀海南沉香从属。
  制成湿粉,冬夏皆宜,睡前早起都能用。
  有话梅味儿,有酒香,也有她身上时隐时现的那一点气味。
  冷冽中带着柔和,醇香酸涩兼容并蓄,像她的名字,像她……这个人……
  “不要了。”她垂下头去,很轻地说。
  话音落地两秒钟,迟柏意刚走到厕所门口,就瞠目结舌地看见此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冲过来,堵在了自己面前,把手一伸……
  “干嘛?”迟柏意瞪着她,说,“打劫啊你。”
  陈运鼓着脸,气势很足,嗓门很小:
  “你干嘛?”
  迟柏意:“……我把这倒了,顺便给你清清机子内壁。”
  “不用。”陈运拦着她,“我……我自己倒。”
  迟柏意只好松手,任由她捧着研磨机一溜烟钻进了厕所,并且还拿脚勾上了门……
  隔着一道门,她在里头稀里哗啦地折腾,迟柏意就在外面等着。
  折腾完她一身香味儿出来捧着研磨机,迟柏意就跟在后面——
  一步,两步,三步……
  粉末从她兜里飘飘扬扬洒出。
  迟大夫用手小心翼翼接着。
  接到了桌前,摊开给她看:
  “喏,一路飘香。”
  陈运脸都绿了:
  “你……”
  “我。”迟柏意望着她,摊着手掌,笑眯眯的:
  “我知道。是我的,对不对?”
  她笑起来的模样同灯亮起电来时一样,唇角上扬的弧度亦是分毫不差。
  眼睛直直地盯过来,如剑如钩。
  就那么一眼,惊心动魄。
  迟柏意上前一步,将距离再次拉近。
  胳膊贴着她的胳膊,手贴着她受伤的手,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之间起伏交叠,香气流转。
  陈运觉得自己被完全笼罩在了她的气息中。
  并且,那股气息还在不断蒸腾扩散,氤氲变幻——
  像梦中一样,悄悄攀上脊背,拂过耳畔。
  她闭上眼,又睁开。
  眼皮一点一点地红了:
  “迟柏意。”
  迟柏意说我在。
  迟柏意说现在已经过了零点。
  迟柏意说:
  “三天时间到了。”
  “陈运,跟我谈谈。”
  “不谈别的,就只谈这味香。”
  我的这味香。
  “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紧,都没有关系。”
  跟我谈谈,就现在。
  陈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可她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稳操胜券。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着扫出去的垃圾一起无影无踪了。
  风把窗帘吹起来,荡得很高很高。
  陈运的目光从窗户转向她摊开的手,再转向自己破了的衣兜,最后转向她的脸:
  “你……你现在就打算跟我谈这个?”
  “就这个。”
  迟柏意说。
  “你不再问问别的吗?比如……”
  比如我的病,比如……那条短信……
  可迟柏意就是说:“只谈这个。”
  陈运不明白。
  陈运望着她,眉毛一点一点蹙起,嘴唇被咬得破破烂烂含在牙缝之间,血一点一点流下来,被她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去。
  兜里的香粉还在漏。
  落在她们脚下,无声无息。
  良久良久之后,陈运听见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的……呢?”
  “什么?”
  “我说——你的那股劲儿呢?”迟柏意抹着她的脸,一只手虚虚搂着她肩膀,语气很无奈:
  “刚不是还冲着我喊呢么?”
  “‘对,我就有病,行了吧?’这谁说的?”
  陈运脸一下烧起来,梗着脖子不吭声。
  “嗯?”迟柏意点点她鼻子,“问你话呢。”
  陈运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转身想走,叫她抓着脖子转了个圈儿继续面对面回来:
  “说自己学历的时候无所谓,说身世的时候无所谓,外头跟人动手被我看见无所谓,被我跟着看见你工作的样子没关系,带我去院儿里也行。”
  “叫我看见你这样的时候用有病两字儿解决,完了还能进洗手间继续自力更生……”
  陈运张了张嘴,很恳切地说:
  “我没继续。”
  “好的你没继续。”迟柏意睨了她一眼,“可以吗?”
  陈运把手指往嘴里放,被她抓住握在了掌心——
  “所有的东西,你最后都能拿出来给我看。为什么就这个不行?”
  陈运甩手,使劲儿甩:
  “我没……我本来……我现在、不是我就是……哎我有点儿难受,我看我要不还是去医院缝个针……”
  迟柏意叹气都不知道怎么叹了:
  “之前让你去趟医院像要绑架你……你看我要不买点儿材料回来我给你缝吧怎么样?”
  人不理她,抽抽着鼻子原地打了几个转,同手同脚跑到门口去换鞋。
  迟柏意被她搞得一时心酸一时又想笑,合起手掌追过去,硬生生将自己塞在了门口:
  “陈运。”
  陈运举着自己的白色大胖手,艰难地穿鞋。
  “抬头看我,陈运。”
  “伤口清创我做得很仔细,缝针没有必要,你讨厌去医院我知道。”
  陈运动作停了。
  “另外,不问你生病的事儿也不是因为我不在乎,或者因为我觉得尴尬想要回避。”
  “都没有。”
  迟柏意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慢慢道:
  “我还是刚才回答你的那句话——有病就治病,就这么简单。”
  灯闪了一下,接着又闪了一下。
  陈运艰涩地吐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
  “为什么我能这么自信,还是为什么我能不腰疼地说出这些话?”
  迟柏意微微地笑了:
  “不是我自信,是你给我的自信。”
  “陈运,是你给我的自信。”
  是你一天天透支体力去干那些最累的活儿,用自残、用隔断与这个社会的接触来控制自己的这些方式和能力……
  所以你有多少自信,我就有多少。
  就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始终都看得清。
  “生病治病,就这样。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毛病不是你的一生,也不会是你……”
  或者是我们……
  “最大的问题和未来。”
  “这个才是。”
  她展开那把香。
  香粉沾上汗,握得太久太紧了,凝在掌心成为一只扭扭曲曲的圆圈:
  “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宁愿把那些自己觉得不好的、糟糕的地方露给我看。
  却就是不肯叫我看看你最优秀,最好的一面?”
  第43章 等来了一个拥抱
  最优秀,最好的那一面吗?
  怎么样才算最优秀,什么又是最好呢?
  陈运的视线掠过她肩膀,落在靠墙的书架棱角上——
  那里缺了一块没来得及补上,裂口边缘已经被磨成了润滑饱满的半圆。
  红木的柜子,经过氧化颜色日渐变深,山水纹隐在当中非细看不得见。
  却是这个主色调近乎灰白的屋子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走过去,将手指贴上那个缺口,回头看迟柏意:
  “你来看这个。”
  迟柏意上前,看见那个凹下的缺口中有些花纹。
  很淡,有种色彩斑斓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