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迟柏意理性地保持沉默。
  “一个人在这个寂寞如雪的夜里守着楼上病情发作的对象抽闷烟呢?”
  “你是好长时间没跟人斗嘴了好寂寞是吗?”迟柏意头都不抬地看手机,“要不我给你把钱琼叫过来得了。”
  “大可不必。”老周见好就收,“我可说不过她,而且我多长时间没见你了,这不是熟悉一下么,免得一会儿咱们双方尴尬。”
  “尴尬尴尬吧。”迟柏意深吸一口气吐出,将手机一收,“行了,上楼。”
  “不用我再给你个缓冲?”
  “我觉得我需要给你个缓冲。”迟柏意走在前面淡淡地开口:
  “先说好,病因不问,只问病史,你要敢问……”
  “敢问怎么着?”
  “敢问你就竖着进门横着出来。”迟柏意瞥了她一眼,“就跟你高中来给我炸刺儿那时候一样。”
  “哎哟你吓死我吧。”老周拍着胸脯,“医生医闹了不起啊。”
  “医生还有个帮手更了不起。”迟柏意取出钥匙开门,侧身招手:
  “来,陈运,这就是我那老同学周清砚。”
  周清砚端出八颗牙的笑,一抬头:
  “你好?”
  “你好。”
  陈运语气很平静,跟站在后面的迟柏意对视了几秒,低头让开了路:
  “请进。”
  “请坐。”
  一眼看过去就两把椅子,周清砚果断放弃,道:
  “没事,我坐地上就行。这样自在一点。”
  陈运没说什么,就点了一下头:
  “那我给你拿个垫子。”
  迟柏意走在这俩人后面,刻意把脚步放轻,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不动声色地把她上下看了个遍——
  脸上没有笑,姿势状态尚好(类似初见),手上身上没有伤……
  不错。
  “字写得很好,平时也练吗?”
  陈运抱了个以前洗缩水的床单出来铺着,听她这么问就跟着看屏风:
  “以前练过。”
  床单铺好了,三人席地团团而坐。
  家里依旧没有多余的杯子,好在她俩回来前买了些饮料果汁,苹果橘子什么的整点儿往中间一摆,再拆包瓜子。
  嗑着瓜子喝着瓶装茶,天就这么各聊各地聊上了。
  陈运说:“你想问什么现在就问吧。”
  迟柏意说:“你们看这个苹果它像个馒头。”
  周清砚说:“你也用香吗,芳香疗法是不是真有那个奇妙作用?”
  话题南辕北辙,交流不着四六。
  她们三坐这儿活像坐在了青春偶像剧里郊游的大草坪。
  主角陈运在试图把剧情拉回正轨,主角二号迟柏意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旁疯狂ob,勉强算个配角的周砚清至今未能进入状态,正从诗词歌赋谈到衣食住行爱好特长……
  陈运摸不准这俩大夫的脑回路,最后干脆摆烂:
  “对,没错,我确实认为芳香疗法这东西唯一起效的就是心理暗示。”
  “就像有人告诉你桃花是香甜的,你就能接受所有桃花香氛的东西其实都是桃子味儿。有人告诉你薰衣草能安眠,你就觉得自己能睡得很好……”
  文字游戏而已。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觉得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欺骗?”
  周清砚摸着下巴道:
  “市场营销和人本身对抽象的一种追求?”
  “差不多吧。”陈运点头,“追求精神,得到艺术,而艺术就是巧言令色。”
  迟柏意感觉这个对话很缥缈:
  “哲学吗这是?”
  陈运掰开橘子放在了她手心。
  于是迟柏意安静嚼橘子。
  柑橘的气味很清新,尤其破皮之后像在空气中投射炸弹。
  嗅着这股浑然天成的香,陈运再次开口:
  “譬如柑橘类水果香气中的柠檬烯可以刺激大脑,两种对映体s、r,气味不同,功效不同。”
  “但市场也不会根据功效气味让你选择,市场只会排列出更优选,更多、更繁复。”
  从而让人在无数选择中必须挑选一样作为代表:诸如沐浴露护手霜的香味,和香水的千千万万种品牌,以及洗衣液留香珠等。
  而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要选择。
  “所以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只会有一种结果——被骗,然后认栽。”
  “所以你不喜欢这种东西?”周清砚拧开瓶盖,将水放在了她面前:
  “那哪怕你自己也是、或者说未来将会是代表市场去做选择的那一部分呢?”
  “那我宁愿没有过这个选择。”陈运笑了笑,在周清砚进门后第一次,目光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
  “要么活,要么死。”
  这道声音像一条索命的咒,在整个云里雾里的对话中骤然出现,迟柏意恍然明白,悚然而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里的橘子皮碾碎了。
  橙黄的汁液就沾在指尖,黏糊糊的很难受。
  陈运转头看看她,从兜里摸出来一块儿手帕,放在了她的手心:
  “擦擦吧。”
  迟柏意就怎么看那手帕怎么眼熟……
  “现在可以问了吗?”陈运重新看向对面的人:
  “你的暗示对我没有用,我不信催眠这种东西。”
  周清砚立马从余光中瞥见迟柏意站起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不也一直在暗示我吗?”
  好,现在迟柏意又坐了回去,还冲她抬抬下巴。
  嘁……
  周清砚正色道:
  “好了,我明白了,你的病跟你的身体条件和你的童年你的天赋都没有任何关系。当然有关系我也没有办法——这句是你迟大夫说的。
  现在说说吧,你的情况,尽量具体一点。”
  陈运了解这个流程,也已经习惯了:
  “失眠。”
  “到哪种程度,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用过什么药。”
  第51章 爱我
  陈运慢慢回答着这些同样被问过许多遍的问题:
  “幻听……偶尔会有。不过都是那些以前说过的话,这算不算?”
  “话题和思维跳跃吗?不,我觉得没有。”
  “我以为这正常。”
  “攻击性行为,看对谁吧。”
  “第一次意识到不对是高三的时候,嗯……高三上半学期,冬天。”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再次忍不住向迟柏意看过去……
  周清砚低着头翻自己之前的记录档案,没注意这俩在打什么马虎眼儿,还在问:
  “在那之后你说你去过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效果不好,然后再下一次正式去已经是第二年了对不对,这中间大概情况如何?”
  “第二次去的是心理诊所还是医院?”
  没人吱声。
  周清砚抬眼一看,险些被气笑:
  “好看吗?”
  迟柏意大大方方点头:
  “还不错。”
  “所以我刚问了些什么?”
  “中间情况如何去的是诊所还是医院。”陈运一连串地重复完,抠了抠指甲,答:
  “去的是医院。”
  周清砚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有当时的病历吗?”
  陈运说“没有”。
  “那当时诊断或者……”
  “没有,都没有。”陈运嘴角抽了抽,想笑一下又实在笑不出:
  “因为当时在门诊跟别的病人打起来了,所以……”
  所以能跟病人打起来的病情自然也差不多,直接土也湳枫西氵半碳酸锂联合伺候。
  一伺候就是三个月,直到陈运觉得再吃她就真疯了的时候终于结束——
  药太贵,吃不起了。
  迟柏意听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太阳穴突突乱跳,很想说话,又知道这种时候家属最好不要开口,只能保持着沉默。
  在她运着气的沉默中,陈运继续说:
  “再就是别的方面,反正去了就说有病,有病就是吃药。其他就是心理治疗,整个纯聊天,聊天我也聊不下去。然后……”
  然后就是纯完蛋——
  会每时每刻试图找小视频或者小文学?
  行,手机砸了。
  想病态地求取床伴?
  干活儿去呗,搬砖搬两天晒晕了就不想了。
  一旦开始动手就停不下来?
  约束约束还是约束。
  约束不了砍掉也行,别要了。
  “从前其实也有过挺好一个心理医生说过的,说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陈运笑了一下:
  “我也挺相信这个人的,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但是我发现……”
  “你发现就是这种正常的心理需求给你带来的压根不是快感。”周清砚叹了口气,“最后我想问你一个很隐私的问题,家属麻烦回避。”
  家属无奈地起身回避,被陈运拉了一把,攥住手腕。
  “不用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