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陈运默默看她开车。
  车默默开出十三里地,陈运用手背贴上身旁人脸颊,指尖扫过她眉梢:
  “我没事。”
  “毕竟都好几年了。”
  “我也没事。”迟柏意差点儿压线,赶紧猛踩刹车,趁着红灯转过脸看看她,声音很轻:
  “就是恨我来的太迟。”
  陈运收回手,很舒服地向后靠过去,半闭上了眼睛:
  “别说这话,不爱听。”
  挺陈运的一句话,说得迟柏意照例噎个半死。
  更噎的还在后头——
  她说:
  “你迟?你要早来个两年让我碰见能宰死你,傻了吧唧的……”
  迟柏意简直服了,一巴掌糊上她后脑勺:
  “闭嘴。”
  陈运拒绝接收,对这一巴掌毫无反应:
  “而且你来早点儿咱俩也碰不上,我工地里绑钢筋抹灰呢。”
  “你抹灰?”
  迟柏意看她冲自己嫌弃地皱眉——
  “对啊怎么了,劳动人民最光荣你说的。”
  “是我说的。”迟柏意先低头,低完头再抬头,“所以你抹灰……不是你干得了这个吗?”
  哦抹灰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管了。
  “你这个肩膀上的旧伤是不是就那时候造的?”迟大夫的探照灯开始扫描,“之前问你还跟我说是什么以前扭到了没好好治,你个谎话大王我信你我真的十辈子都得完蛋……”
  “那就是没好好治啊我又没说谎。”陈运抗议道,“大王可以,谎话去掉——不爱听。”
  迟柏意给她气乐了:
  “大王我发现你现在挺厉害啊,一句两句都不爱听,那你爱听什么?”
  “啊?爱听我躺你床上那点儿动静吗?”
  “你躺床上就没动静。”大王回嘴,“知道的以为你吃小零食,不知道以为你闲着没事挠痒痒呢。动静什么动静,我就没听见过!”
  好棒哦。
  大王气势磅礴哦。
  迟柏意一个甩尾进停车位,安全带“咔咔”一拔一拽一拉,鼻尖碰着她鼻尖,一字一句咬得很慢很清晰:
  “没听见过你还怪不满意的是不是?”
  “那要不你现在来听听?”
  陈运憋着气胀得自己脸滚烫,吭哧吭哧半天,憋出来一句:
  “现在……不好吧。”
  ?
  “你又没毛病,而且还在外面,而且你没洗手呢。”
  ?
  “要不……以后我能听一下吗?”
  迟柏意瞪着她许久没说话。
  陈运眼睛眨巴眨巴的,很诚恳:
  “对不起,可是你先这么说话的,我要遵从内心想法——周大夫交代的。”
  “明儿就叫周大夫给你减轻药量。”迟柏意叹气开车,“乖乖的吧,不玩儿了,还得吃饭呢。我不好,不该这么说话。”
  陈运欣然接受:
  “好的,所以我们去哪儿?”
  迟柏意哪儿还记得起来:
  “随便,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吧,手机打开那个红黄色块儿里选餐厅自己挑。”
  陈运笨手笨脚地戳她那个巨大无比的光砖:
  “鱼,羊,牛……”
  “牛排要不要?”
  陈运犹豫:
  “牛排……”
  “冰淇淋球加螺旋小面条,超大的生蚝熏鱼再来一大块儿牛肉,菜只有没味道的一点点。怎么样?”
  “好。”
  “还有奶酪蛋糕。”
  “好!”
  迟柏意心情总算愉快起来,启动车子朝餐厅开去:
  “真难得啊,这两天总算听你多说了这么些话。”
  虽然大部分都不算太中听。
  但好在没什么特殊状况。
  “要不是知道老周都给你开了些什么药,你又要我来接,我就该上门要说法去了。”
  陈运重新给自己绑安全带,闻言一勾唇角:
  “你昨晚也没睡好吧。”
  “是啊。”
  对方瞪来一眼,目光倒还是软绵绵的:
  “上周送了个玉米碴粥,结果直到今天都见不着你人,问就是忙。电话电话呢十个里最多接八个,哦大前天还叫我没事别来打扰……”
  “昨晚那么大雨,倒记得打电话来了。搁你你能睡得好么?”
  陈运待要摇头,她又接着道:
  “是不是昨晚就来这儿看奶奶了,一晚上没睡是不是?”
  还真不是。
  “手环上显示你一直处于浅度睡眠,大脑皮层活跃得吓人。”
  车窗半开着,风呼呼吹过头发,迟柏意的声音很平静稳定:
  “从前你要讲病因,我不问也不追究。我说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还不是时候。现在你该确诊的确诊,治疗第一周期也快结束,老周昨晚给我看了报告,效果很好。”
  “我知道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最近也有了自己在忙的事。所以我想……”
  陈运看着她镜框边缘反射出耳坠的光。
  “是时候了。”
  “你还愿不愿意讲给我听?”
  第62章 巫婆公主配幸福篇联名南瓜蛋糕
  陈运看她半天,终于开口问:
  “打哪儿开始?”
  “哪里都行。”尾指在方向盘上扣出几声轻响,她道:“而且什么时候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现在。”
  “那就现在吧。”陈运笑了一下,语调很平静,“过村没店,你就随便听听。”
  “那你就随便说说。”
  俩人目光碰上,又各自不经意地转开,迟柏意伸手打开了电台——
  白噪音瞬间填满车里空间。
  “我其实挺少做梦的。”陈运在这个“滋滋啦啦”的伴奏声中说,“这次真没骗你。”
  “你……”
  “从小就是这样。而且小时候就算真做梦了,我也不太能知道。”
  “因为我分不清。”
  车轮压过减速带,后视镜下的小香包摇晃起来,香气扑鼻。
  香味中,她的声音听上去遥远而空洞:
  “后来再大一点就好了,虽然还是分不清,但是我知道有做梦这个东西,慢慢就也习惯,还是挺好的。”
  “直到……高三,第一学期。”
  迟柏意记得这个时间。
  “老程走的第一年。”
  陈运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称呼人。
  也是第一次,迟柏意看见了一个跟这些天来、跟遇见的第一面完全不同的陈运——
  烦躁,压抑,冷硬之下……
  冷漠,疲倦,麻木的陈运。
  难得的完全舒展身体,半躺半靠在座椅上的样子也看不出丝毫惬意放松。
  倒像是一个风尘仆仆赶了很远路的人,虽然颠沛奔波得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但明天早上还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混顿饭——
  那种很无能为力的麻木。
  这种麻木暂时从她身上流淌传递过来,令迟柏意指尖微微作痛。
  “那时候老梦见天亮了。”陈运望向窗外:
  “天亮了,我得赶紧起来上学,得写完昨晚没写完的题,还有背单词。”
  “笨鸟先飞嘛,老师说的。”
  “然后就起很多次床,特别多次。”
  “再要么就是梦见已经起床了,刷牙洗脸,去上课,讲的什么同学在干什么都知道。结果一睁眼还在床上。”
  “这感觉太恶心了。”陈运搓了把脸跟她说,“你知道吗,我有一天晚上连续十二次梦见接到医院电话,说她死了死了死了你别来了的时候,然后真接到电话……”
  迟柏意看见她笑了一下:
  “毛毛大半夜低血糖,学校让把人接走。”
  “我去接人,满身啤酒味——她从来不喝酒。”
  “我把她宿舍的人打骨折了。”
  “那院里……”
  “外头的事儿不会在院里说。”陈运打断了她,“没有监护人就是没有。”
  说了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好好坏坏无所谓,但没有必要。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毛病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那时候还有手机上网,我就搜这是怎么回事,网上说就是压力太大。”
  迟柏意叹了口气,把车停到了路边。
  陈运低笑着,嗓子有点哑:
  “后头的事儿你也知道,就不说了。”
  “试过运动音乐干活儿,没用。白天越累,晚上越精神。后来抽烟喝酒也都试过,也都没用。熏得头疼耳朵疼鼻子疼。后来刷到那种网上的玩意儿……看一眼就湿,痒,跳着疼。”
  “一开始不知道还能自己动手,就光看,看完疼够了它自己流出来,能舒服很久,还能睡着,而且什么都不用想。”
  “后来不行了。就连动手也不行。干得很,磨破皮了也没用。”
  “有时候一天都能躺床上这么过去,第二天更恶心……”
  车里闷得喘不过气,迟柏意想打开窗户,摸索了半天,愣是找不到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