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察觉到这个念头的时候,舒悦觉得她好像进步了。
  要忘掉孟芝妤没那么容易,两年的关系对舒悦来说也不是过眼云烟。偶尔的瞬间,她的脑海还是会被一些闪念击中,关于孟芝妤,关于她们的过去。
  分手的时间越久,孟芝妤带给她的痛苦就越模糊。与此同时,这个人给予她的好,反而会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她淋雨后生病发烧,孟芝妤一边骂她为了看鸟连命都不要,一边在她家给她煮粥,虽然嘴上不停地嫌弃她家的碗也和她这个人一样无聊,都是白底烧瓷,没一点颜色。
  她们虽然不能在学校里公开,但偶尔假装不认识擦肩而过后,孟芝妤会给她发消息,跟她在表演系的道具间偷偷见面,抱着她说今天好累好想她。
  所以,这两年,和孟芝妤分分合合,对舒悦来说总是有原因的。在激烈的争吵带来的阵痛和麻木消退以后,她总会一次又一次地温习孟芝妤带给她的温暖。
  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闯进她的世界,叫她招架不能,痛苦却又不舍。
  只是这一回,痛苦压过了不舍,阵痛变得不再麻木,而是尖锐而清醒,撕扯着她的神经,仿佛一种自救本能。
  也许和孟芝妤彻底分开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舒悦很欣然。她正在适应这种生活,并且发现,这样的生活,没她想象的那么令人害怕。
  她终于可以不需要担心另外一个人的评价和意见,而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这种感觉,竟然是如此的久违且自由。
  “来了!”耳麦里传来林初难以抑制的激动声,“来了来了!西南方向,飞过来了!”
  舒悦立刻举起望远镜朝林初报的方位看。
  一只白鸟飞了过来,张开翅膀时,羽翼下是一片橙红。它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田埂间,喙黑而长,像鹤,约有十五厘米,尖端处是红的,就和它的面部一样。
  它矜持地站着,四望观察。
  在找食物。舒悦想。
  果不其然,下一瞬,它把喙插入水中,动作干脆利落。脑袋探得很往下,脖子弯成月亮的形状。过了会,它抬起脑袋,喙上夹了一只不停扭动的黑色泥鳅,那泥鳅死命挣扎,尾巴和头部都不断地甩着,带起来的泥点弄脏了白鸟的羽毛。
  白鸟不为所动,并不放开,反而将这泥鳅夹得更紧。与此同时,它开始猛然甩头。四五次以后,泥鳅没了动静,舒悦无法判断它是没气了还是没劲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很快就没命了。
  因为没一会,白鸟就把它整只吸溜进嘴里,半点都没浪费。
  吃完这顿早餐,白鸟张开翅膀扇了扇,长而阔的翅膀像两把巨大的扇子,扇得田间水花四溅。
  二师兄好奇地压低声音问:“它在干嘛?洗澡吗?”
  朱鹮专家周淼于耳麦里解惑道:“不,在发出信号。”
  果不其然,又有两只朱鹮飞了过来。
  朱鹮是群居动物,舒悦记得周淼提过。不仅如此,它们的许多行为也和人一样。就好比现在。新来的两只在觅食,最早那位就站在田边放哨,颈部笔挺,频繁地转头张望。
  接着,又有五只朱鹮飞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大部队!
  舒悦不敢说话,不敢呼吸,只能举着望远镜,近乎贪婪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耳麦里,除了大家沉而缓的呼吸,什么都不剩。
  第一只朱鹮扇动翅膀的时候,舒悦看了眼,距离它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八分钟。它作为头领,引领着剩下七只,朝着梯田后的高山飞去。
  正此时,太阳从云雾中露出脸来,金色的晨光铺洒而下,将原本就羽带朱红的白鸟勾得更加神圣。它们是如此的纤细,羽毛细柔,却又如此坚韧,可以于风中起飞,一往无前地朝着目的地而去。
  远处是日照金山,近处是朱鹮群飞。
  舒悦微微张着嘴,脑子空白一片,除了感慨自然的壮丽,鸟类的精美,能做的就是疯狂按下快门键,只求能捕捉一瞬的美丽。
  朱鹮飞走好久,无声的耳麦才响动起来。
  舒悦知道,他们所有人都被刚刚那一幕震撼。
  周淼在耳麦里分配任务:“老二老三,去把大家的设备都收好。林初和小悦,跟我一块进田。”
  舒悦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往田里走。
  近了刚刚朱鹮待过的地方后,朱鹮的爪印也跟着清晰起来。
  她激动地拍着照。
  这是典型的涉禽类爪印,两三厘米长,三趾朝前,一趾朝后。
  盖章似的爪印间散落着小球大小的白色块状物。
  这就是她们今天要找的东西,也是最大的收获之一。
  朱鹮的粪便!
  是的,粪便。
  鸟类的粪和小便是一起排出的,从泄殖腔一块。尿为白色,尿迹呈长条形、圆形或方形,粪堆叠于其中。
  粪本身也可呈圆形或方形,没有定数。
  为了不破坏粪的形状,周淼和林初将其周围的尿液和土壤一并采起,熟练地放入无菌袋中。舒悦跟在她们身后,挨着作记录。
  这些东西,对寻常人来说可能是不屑一顾的恶心产物,但对她们而言,就是玉石般难寻的珍宝。[注1]
  跟着周淼一块把粪便都捡得差不多了,三人这才满载而归。
  周淼向酒店申请了一间专门的闲置杂物间作粪便收集分析室,挨着把所有捡回来的都冷藏放好以后,今天上午的活才算干完。
  “酒店还是太远了。”周淼说,“环境虽然好,但是不方便。林初,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去村子里看看,问问有没有能租借的房子。我顺便联系下县政府,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
  林初诶了一声:“导,那我啥时候能回来看屎啊。”
  周淼:“……屎又跑不了,你急什么急?”
  林初瘪瘪嘴:“好吧好吧。”
  她看了眼舒悦,问:“导,你干嘛不让小悦陪你一块。”
  “你觉得呢?让她讲价讲低三块她都不好意思,我能让她跟我一块?”周淼转头对舒悦说,“小悦你下午就和你俩师兄一块,整理下今天上午收集到的数据。你做事细心,多盯着他俩点。”
  舒悦点点头。
  几人随便糊弄完午饭后,就开始各行其事。舒悦先整理自己拍摄记录的东西,挨着看着,她忽然发现不对劲。
  她打电话给周淼。
  “导,我有个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周淼正坐在村长家里,看了眼正在跟村长大聊特聊的林初,拿着手机,走到一旁去。
  “什么事?”周淼问。
  舒悦看着自己拍到的图片:“鸟类病变会导致虹膜颜色发生变化吗?”
  周淼敏锐地问:“你拍到了什么?”
  “有一只朱鹮……”舒悦不太确定地说,“它的虹膜周围好像有一圈蓝色。”
  周淼一怔。
  “这不可能。”她下意识说,“朱鹮的特征是赤面黄眼,怎么会出现蓝色?”
  “所以我有点无法判断。”舒悦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会再确认一下其他人的拍摄设备是否有拍到同样的情况,如果有的话,导,这可能是个大事。”
  周淼当然明白舒悦的意思。
  她紧握着手机:“你先确认一下,我和林初马上就回来。”
  舒悦说:“好。”
  她挂掉电话,感受到胸膛中的心脏在砰砰狂跳。坐回电脑边,她立刻导入其他数据,挨着查看每张照片。然而,让她感到失望的是,她再没有发现第二张蓝眼朱鹮的存在。
  “可能是我相机出了问题。”舒悦跟赶回来的周淼说,“或者是拍摄角度,光线影响?”
  周淼正反复查看着舒悦拍的那张照。
  照片里,朱鹮侧站着,瞳仁却看向镜头,好像它感应到了什么一样。
  也是因此,舒悦的镜头才如此清晰地捕捉到了它的不同。
  “小悦。”周淼把手轻轻搭在舒悦的肩头,“不要因为我们没拍到就否定它存在的可能性。这只是第一天,我们还有许多时间继续观察。”
  周淼的掌心给了舒悦稳定下来的力量。
  她点了点头。
  “对了,村子里的房子定下来了,今天我们就搬过去。小悦,你看,你方不方便跟季女士说一声?谢谢她这么慷慨,但为了研究方便,还是住村里合适。”
  舒悦说好,当即就编辑短信,长长的一段,言辞恳切,发给季时意。
  “她平时很忙。”舒悦跟周淼说,“可能要晚一点回消息了。”
  “没关系。”周淼说,“说了就行,这是礼貌。”
  “对了,新定的房子没这格局大,你带着猫猫,你住单间。到时候你先选,看小猫住哪方便。”
  舒悦很感谢自家导师的贴心,但也有点担心,大小姐十一是否能够习惯村子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