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张三爷的回归受到了月城一众人士的热烈欢迎,掌柜们在长柳书寓凑了个酒局给他接风洗尘,胡启山和左云也陪坐在侧。
  胡启山对他一如既往,他是个宽厚成熟的人,并未因夫妻不睦而与兄弟产生龃齬。
  左云却是欲言又止。酒过三巡,张定坤起身更衣,他跟了出来,两人站到院中的大榕树底下说话。
  “三哥,你跟大少爷……真好上了?”
  “嗯。”张定坤“啪嚓”一声点了根烟,将最新款的银壳打火机抛到他怀里,“外国就这么些小玩意儿,收着吧。”
  左云探手接住,轻抚着银白色的外壳,呐呐道,“可是,大少爷他……也中意你吗?”
  “那当然。”不中意怎么会给他口,他爽翻了天,一时没控制住……大少爷都没怪他,张定坤得意地翘起嘴角。
  “可大少爷,”左云在月色里觑见他满脸愉悦的笑意,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嗯,挺招人惦记的。”
  “那可不!”张定坤想起那些莺莺燕燕,豺狼虎豹,烦是有些烦人,但他不怕,只要大少爷心里有他,那些人惦记也是白惦记,要想天长地久,关键还在老爷子这里。
  他拎着在伦敦精心挑选的礼物,收拾得齐整体面,去给方学群请安。
  远渡重洋而来的新奇物事摆满了茶几,“这是陈年的威士忌,您不能喝可以待客,少少地喝一点也不要紧。这个烛台是纯银的,回头可以摆在九姨娘房里,英国也就这些玩意拿得出手。这双手工皮鞋我临走前找五姨娘讨了您的鞋样子,您试试看合不合脚?”
  他蹲下身,亲自给方学群换鞋。这般殷勤作派,便是方学群都略感惊诧,换了鞋走了走,“唔,这皮鞋还得是外国货。定坤有心了。”
  “应该的。”张定坤毕恭毕敬,虽然大少爷没同意,但他想试着敲敲边鼓了。
  两人在沙发边坐定,方学群吩咐侍从上茶,“你义父的身体好些了?”张定坤在沪城盘桓,用的是义父抱恙的借口。
  “劳老爷子惦记,我回来前已基本痊愈了。”伍爷确实生了一场小感冒,张定坤也不算说谎。
  “那就好。你只身跑这么远,收获不小呀,缫丝机的合同我看了,很合适。棉纱厂已正式开工,等机器运到就能用得上。”方学群欣慰的点点头,“听说你还带了什么菌回来?”
  “是,不过英国也还在研发阶段。这东西金贵,要大面积普及还需时日,可以先小范围试用。能救命的玩意,再贵也有人买。”张定坤将获取到的信息侃侃而谈。
  方学群听得眉开眼笑,“制药厂如今也在筹建,周家妹子的意思先建实验室,后续确定了制药的品种,把手续办下来,再建厂房不迟。听说你把土司部落弄出来的方子都给她了?我总说你的眼光见识咱家这两小子是拍马也追不上,格局也大……”这番举动取悦到了方老爷,很得了几句表扬。
  其实是张家祖传的两张药方子,如果在方家的实验室调制出来,大概就不能再算是张家的祖传秘方了。
  但方家给了他大少爷,怎么看都是他赚了。而且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后了,多少古方子就是本着传承,一旦绝后就湮灭于历史长河中。
  既然是方子,作用便该是治病救人,不该囿于门户之见。
  张定坤立马打蛇随棍上,“我倒是羡慕绍伦绍玮,可以给老爷当儿子,我想给老爷当个……”半子,不知道成不成?
  他话还未说完,庭院里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袁闵礼袖着手走了进来。
  他穿一袭薄绸长衫,举止间利落潇洒,透着三分精明能干。看上去与从前无异。
  但张定坤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在方学群面前微躬的腰身,在转向他的时候显得挺拔异常,漆黑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三爷远游而归辛苦了。”笑容像浮在脸上一般,“本想等三爷歇歇再说这话的,但棉纱厂一开工,大伙就眼巴巴瞅着,打开销路回一笔款子是关键。三爷如今大半时间都在沪城,人面又广,还请三爷多多帮忙。”
  话说得极恭敬,也符合厂长的腔调。但着重点出他大半时间都在沪城,张定坤听得颇为刺耳。
  他拿棉纱厂的事一番搅扰,张定坤没能把话说完,晚上到长柳书寓用饭,唤过柳宁,“袁二公子的婚礼办得很热闹吧?”
  “那可不,魏家嫁妆抬来的排场就不小,婚礼自然只有更盛大的。”柳宁拿着一对西洋的宝石耳扣在耳朵边比划着,之前赵文送回来的绸缎、香水已经得了,珠宝首饰是她哥另外给的。
  “魏六……嗯,袁二夫人常在街面走动吗?”
  “极少,婚宴那日便看出是个贞静贤淑的性子。这两三个月,硬是没在街上打过照面,月城就这么巴掌大……不过,”柳宁俏皮的抿唇,“前几日东街的女医去过袁府,后来方家的铺子里又送了不少人参、燕窝的补品过去,我估摸着呀,”她掩着嘴笑,“是有喜了。”
  因为各种原因,柳宁极为关注街头巷尾的动静。
  张定坤原本高度警惕,听了这个消息倒不由得放下心来。
  第72章
  按道理,张定坤怎么着都该在月城待上一段时间,他原先负责的一摊子事很不少,去英国一趟全落到了方绍玮头上,把方二少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还听尽了闲话。
  不是这里出了差错,就是那里不如三爷在的时候。
  好不容易把张三盼回来,人待了没十天,又一拍屁股去了沪城,一堆要签的票据又又又汇聚到了他案头。
  他晓得是为什么缘故,横竖一个狐媚子,一个老流氓,干柴烈火的也不怕烧死!
  签票据可不是签个字这么简单,桩桩件件都要核算,他越算越头疼,脾气上来,把一堆单据都扫地上,他妈的都可着老子刁难是吧?!惹毛了老子把你们那点丑事抖出来看你们脸往哪搁!
  他攥着这事一直都没想好该怎么办,他对张三还是有点怵的,不管是拿这事胁迫换点好处,还是抖搂出来给点难堪,都有点不敢下手。
  拍桌打椅地宣泄完怒火,嘟囔着捡起地上散落的单据,重新坐回书桌边。一边在纸上扒拉着,一边低声咒骂,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先是棉纱厂厂长一职归了袁闵礼。
  虽说让方绍玮干,他不见得不嫌烦,但到底是权力的象征。何况棉纱厂也不是“方记”,少东家的名头没有厂长顶用。
  他爹说真正的管理者并不负责某一具体事务,只要管得住这些管事的人就行了。但谁的资历不是历练起来的呢?原本想借着棉纱厂这事,好好施展一番才干,让众管事心服口服。
  谁晓得又被袁二抢了先,令他十分不快。
  然后即将大婚的妻妾,一个缠绵病榻,一个沉迷于实验室。缠绵病榻的这个时不时熬了汤水送去实验室,沉迷实验室的这个时不时研制出各种药丸补剂送到床榻前。
  汤水没他的份,药丸补剂也没他的份。
  好好好……倒也用不着这么好。
  大姐这程子又时不时回娘家来住,见着他就是抱怨诉苦,言语之间对他爹颇多怨怼,对张三还余情未了,他好几次要把发现的丑事吐露给她,对张三的畏惧又让他闭上了嘴。
  门上传来轻声叩响,侍从走进来,“少东家,袁厂长来了。”
  方绍玮蹙了蹙眉,“让他进来吧。”
  虽说袁二抢了厂长的位置,但人还算乖觉。新立的厂子,他难免要去抖抖派头,袁闵礼从不跟他争锋,对他十分恭敬,隔老远就打招呼,总是邀他去喝酒吃饭。他去过两三回,关系倒比之前近了些。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也算一块成长起来的,但袁闵礼跟张三一样都是他哥的拥趸。
  小的时候袁家家世更胜一筹,袁二是嫡子,他方二也是,按道理该更亲近才是。可并非如此,袁二打架偏帮他哥,好吃的好玩的他哥有他没有。
  等长大了,袁二家大不如前,又轮到他哥献殷勤了,但凡吃喝玩乐都跟袁二混一块,逢年过节的烟花鞭炮二踢脚都是一人一手轮着放。
  如果说他哥跟袁二有一腿,他都没这么吃惊。
  可人家袁二正正经经娶了家世得力的妻子,据说肚里还揣上了崽子。多好!他哥要能学着点,他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绍玮,”袁闵礼走进来亲热地唤他,“玉楼东新换了个厨子,尝尝去?”
  “我这正算着呢……”
  “先让账房把数目校准再说,这些琐碎事怎么能堆少东家头上?”他半开玩笑似地恭维,“掌舵的可不管扯帆拉缰的活,走走,民以食为天,吃饭要紧。”
  他伸手来拉,方绍玮半推半就起了身,转头吩咐侍从叫两个账房来校数目。就是,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劳神。
  袁闵礼开着车,一溜烟将他载到了玉楼东,上了楼梯才低声道,“厂子里这一群跟外国人学了技术的,我预备提两个小管事,你给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