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方绍伦摇头,“当然不,可是画馆……”寻珑雅馆屹立百年,为泄私愤将其毁坏委实可惜。
  “你放心,只是展厅失火。不给那位关少爷一点教训,他往后在你面前会愈发嚣张。”
  从东瀛求学起,三岛春明就对他多有维护,方绍伦不能不感动,他匆匆而来也不是为了指责他,“你可能还不了解这位关家大少爷的背景,如果因此带来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关家掌管海防多年,在沪城根基深厚,关文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东瀛和华国的矛盾已经十分尖锐,倘若他将消息散布给报社,只怕会引起意想不到的波折。
  三岛春明笑了笑,点点头,他怎么会不清楚关文珏的背景呢?
  方绍伦叹口气,“春明,你往后不要再为我的事折腾,我会弄清楚,处理好的。”感情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理解春明作为朋友“怒其不争”,但也不愿意他夹在中间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处理?方绍伦所谓的处理,无外乎退让。三岛春明不愿意再与其争辩,“绍伦,你不必自责,我并非单纯为你做这件事。”
  没有这事,他也会找到由头向掌管海防的关家发难。只是这事恰逢其时,是极好的导火索。
  方绍伦显然没有理解,待要细问,他已经转换了话题,“今日有宴请,等有闲暇再跟你分说。”
  “刚那位贵客从东瀛来?”虽然她穿着旗袍大氅,身后跟随的侍女却是穿的和服。
  三岛春明不想骗他,“从北边来。你不认识她?”
  “我应该认识?”
  “你大概没有留意报纸的报导,她是贵国皇室后裔,也是三岛家族的养女。”
  方绍伦这才想起来,在东瀛留学的时候,有听过这位“格格”的事迹,但没有见过本人。她有专门的教育体系和私人教师,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前两年回国,自取汉名“白玉琦”,据说在北边参与了不少政治活动。
  “她不是客人,是宴请的主人。”三岛春明提醒方绍伦,“她背景复杂性情乖戾,你尽量避免与之接触。”
  这点方绍伦倒是有数,沪城的遗老遗少很不少,这位“格格”在北边已经搅弄起多番风雨,如今南来,只怕动作也不少。
  眼看长街上各路车马迤逦而来,方绍伦不便再耽搁,告辞而去,三岛春明看着他清俊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踏入庭院。
  白玉琦已换了一袭装束,在侍女的簇拥下,站在内堂阶前,等着迎接邀请的贵客。
  看见三岛春明进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笑意,“那位便是春明昔日同窗,方先生?怎么不邀他进来坐坐?”她说的东瀛语,音色十分特别,略有些沙哑,却满蕴温柔,因而有些慵懒的韵味。
  三岛春明停下脚步,“他与我们所图无关,日常不要去打搅。”
  “啊~”白玉琦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角沁出一点湿意,“你是担心他被卷入风波么?他既无雄厚的背景,又不曾身居高位,一名城防的小队长而已,弟弟大可放心。”
  她用娇憨的口气念着东瀛语对“弟弟”的称呼,“不过,他长得还是怪好看的哩,”她“吃吃”的笑着,与身后的侍女调笑,“刚刚门口那位男子是不是很英俊?”
  三岛春明垂下眼帘,不予理会,越过她往内走,她却跟上来纠缠,在他耳畔低声道,“难道正是这副风流多情的长相,才会令你陷入迷障?”
  “住口!”三岛春明低声呵斥,“做好你该做的,不要多管闲事。”
  白玉琦不以为意,笑嘻嘻退回原位,少顷,夸张的娇呼传来,“哎呀,总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里面请。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平,近来可好……”
  三岛春明踏上二楼,隐入黑暗中。楼下的觥筹交错全然与他无关,明面上,他只是一个东瀛来的商人,与华国这些政要的交道,有更适合的人来完成。
  他泡完澡,换了寝衣,跽坐在矮桌边,闭目沉思,手指在桌面轻敲。片刻之后,他拉了拉铃,和夫应声而来。
  “伍平康那头如何了?”
  “安插的人已经得手了,我们的人按他吹嘘的路线和船次查看过,属实无误,只等您令下。”
  “关家有什么反应?”
  “警备厅已经在调查您的背景。”
  “好,该收网了。”三岛春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华国的海防一半在海关总署一半在漕帮,双管齐下,才能剑指苍穹。
  “是。”和夫前额叩地,就待退下。
  “慢着,”三岛春明了解方绍伦,他说要去弄清楚,很有可能跑去印缅,“近来城防太闲了,给方队长找点事做,让他无暇离开沪城。”
  和夫一怔,“是。”
  “派人往月城打探,方家老爷子得知方绍伦和张定坤的事情之后,有没有什么动作?如果有,把详细的手段和相关人物给我带回来。”
  按华国的传统和方家的家世,方学群得知这件事情,不可能无动于衷、听之任之,张定坤远走印缅,必然不只是为了赚钱。
  三岛春明向来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如果说画展之前,他对方绍伦的感情还抱有忍耐和克制,画展之后,已经陷入争夺和他自认为的救赎。
  他起身,踏入布団,闭上了双眼,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四月的月城,他参加的那个婚礼现场。方绍伦推开众人的阻拦,追逐着那抹高大的身影离去……
  那一刻的情绪在他的梦境萦绕许久。他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不管他是被罚跪在雪夜,还是被鞭笞得鲜血淋漓,从没有人为他挑战过权威、放弃过规则。
  对方绍伦的渴望绝非单纯的肉|欲,精神、情感都在渴盼这样一个人,放弃错误的选择,转投他的怀抱……
  身体因为臆想翻起情热的潮涌,他却睁开了眼睛,伸腿将钻入被褥的人扫到一边。
  白玉琦衣裳凌乱、秀发蓬松,却舔了舔唇,脸上泛起得意笑容,“弟弟,”她跟他一直说东瀛语,“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女人了,看来并非如此……”
  “出去。”三岛春明掩上衣襟,转过身。
  “为何?”白玉琦凑过去,攀他的肩膀,“既然你有需求,我也有想法,长夜漫漫,何不一起做点快乐的事情?”
  三岛春明推开她,“抱歉。”
  “你是嫌弃我么?”白玉琦捧着胸口,泫然欲泣。“我好歹是你第一个女人,弟弟,欧内酱给过你许多快乐不是吗。”
  “不要在我面前演。”三岛春明叹气,“恶心。”
  面前这个女人的确引领他从男孩走向男人,他懵懂的情感曾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过,不过发现她张开双腿躺在他父亲的床上时,一切戛然而止。
  “春明,你还是这样无趣。”白玉琦抹一把脸颊,收起伤心的表情,“其实我是来帮你的,我总是帮你,不是吗?”她靠向障子门,“你来沪城这么久,还没有得到那位方先生,啧啧啧,真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失望呢。”
  她语带羞辱,三岛春明却并未动怒。
  “谁的期望?你的吗?那请恕我的确无法满足。”这位皇室后裔,不止一次试图用情色引诱他、用情感说服他参与她的复辟大计,从不觉得怀揣的梦想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他因而对她总有三分怜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何尝不是一种壮烈?
  “令我失望是不要紧的,可是你父亲的期待呢?”得意的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庞,“山本家的小处女还在等着你回去联姻。让我来帮你,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三岛春明神色一凛,阴沉的目光紧盯着她,郑重地警告,“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出去吧。”
  白玉琦深知什么时候该停止纠缠,撇了撇嘴,赤脚走出了内室。
  这一年冬月的沪城十分热闹。继关家大少爷办画展失火之后,报纸杂志挖出了许多内幕,警备厅根据“国民拒毒会”提供的线索,在媒体的监督之下,竟然截获了数条夹带烟土的船只。
  连夜审查,货主竟然是漕帮大少爷,且船员有言是奉海关总署手谕,尽管手谕拿不出,这消息仍在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关家被推上风口浪尖。
  国难当头,执法机构竟然带头违反禁毒条例,中饱私囊。民众义愤填膺,纷纷自发组织游行、示威,并到海关总署门口静坐抗议。
  方绍伦因而忙碌异常,本来请好假要去曼德勒问个清楚,如此一来,只能销假上班。
  第9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已“身陷不法风云、毁节辱职”的关家,在不久之后又缔造了一条爆炸性新闻:“关五爷为泄愤厮打女仆/苏女士逞雌威手刃亲夫!”
  方绍伦得到消息时,苏娅萍已经被锁到了警备厅看守所,据说是关家人亲自报的案。
  第二天的《沪报》详细刊登了前因后果及事件经过:据说苏家这位长女性情蛮横、素喜骄奢,嫁入关家后,为满足物欲,利用关家女眷的身份游说船只,为其夹带私货。关五爷身体孱弱,无力管束。这次被媒体披露,夫妻产生争执,关五爷揪打她的贴身丫鬟泄愤,苏女士拉扯阻挡竟将关五爷刺死!关家这才知晓她在外种种恶行,大义灭亲,亲自将其押往警备厅收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