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蒹葭啊蒹葭,追觅之人近在眼前,偏又求而不得;难以触及,偏又执着,鬼王千年未改的执念会在轮回转生中缠绕着她。
  千年之间,寂临渊陪她照见秦时明月,行过汉时关岭,看长河落日,听战马嘶鸣。
  他们曾自隋堤烟雨间穿行,共同望见盛唐的圆月,在上元节的朱雀大街上创造回忆,也曾置身繁华的宋都,在清明上河图中留下一笔痕迹。
  千年岁月,鬼王无数次来到祝之渔身边,帮助她记起自己,又眼睁睁看着少女再度将他忘记。
  寂临渊等了她一世又一世,跟了她一世又一世。
  陪她走过千年,历经无数个春秋。
  光阴往复,逝者如斯夫。
  时间辗转来至21世纪。
  那是一个春日,大学校园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窗畔投下一片绿荫,伏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祝之渔突然被摇醒。
  “小渔,小渔,你快看,”同桌兴奋地将手机塞到她眼底:“我在追的这本小说《不许招惹阴湿男鬼》,女主与你同名同姓。”
  “是不是很巧?”同学同她说笑,“你赶紧熟读背诵全文,当心一不留神穿越咯。”
  祝之渔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笑了之,并未这话放在心上。
  她收拾论文材料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和同学赶去教学楼。浑浑噩噩一晚上,再走出大楼时,夜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这鬼天气,下雨下得人心烦。”舍友嘟囔着撑开伞,“好在论文总算能定稿了,了却一桩大事。”
  “是啊,总算了却一桩大事。”祝之渔长舒一口气,撑起伞匆匆步入雨中。
  夜雨潇潇,少女的步履蓦地停住。
  祝之渔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警觉转身回望。
  “怎么了?”舍友疑惑,“小渔,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祝之渔转过身,莫名打了个寒颤,“改论文写昏了头,出现错觉了。”
  呼吸在雨幕间散出白雾,少女攥住雨伞,加快步伐奔向宿舍楼。
  路灯在雨中投下昏黄光晕。
  她身后的水洼间,隐约有庞大蛇影浮动,倏尔黑影拉长,化为人身。
  男鬼撑着一柄黑伞,立在夜雨中,望着她自视野里消失。
  祝之渔动作很快,回到房间更衣、洗漱,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流程,卧到床上打开电脑修改终稿。
  夜雨滂沱,声势越来越大。
  凌晨时分,电脑荧光映照着少女的面容。
  祝之渔打了个哈欠,终于结束任务,敲定了论文终稿。
  宿舍静谧,舍友已然入睡。
  祝之渔听着雨声,突然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坐起身,重新打开电脑检查一遍论文。
  盯着电脑屏幕,鬼使神差地,祝之渔竟想起课间同学的玩笑话。
  想起那篇文。
  “不许招惹阴湿男鬼……”
  “谁写的,好看吗?”祝之渔心底默念着,敲下这行书名。
  凌晨四点,床畔花亦未眠,花苞幽幽绽放,释放馨香。
  那是祝之渔的生日礼物,礼物太多了,没标名字,虽然分不清是谁送的,她还是悉心照料着,摆在床畔等待开花。
  绿江文学城的服务器日常崩坏,加载半晌,终于磕磕绊绊加载出了这篇文。
  等待的漫长过程中,浓重睡意不知不觉袭来,祝之渔掀起疲倦的眼帘,强撑着精神逐字逐句看过去:
  “少女作为祭品,被宗门献给酆都鬼王。”
  “原身被迫穿上红嫁衣踏入鬼域,等待她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洞房花烛……”
  还未来得及看完,祝之渔意识模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她此生做过最为逼真的一场梦,真实到她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
  身着嫁衣的少女坠落鬼域,落地的瞬间,深渊里突然生长出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花海绽开光辉绵延数十里。
  漫天红光像一把撑起的保护伞,将疾速坠落的少女稳稳接住。
  血月升起,刹那间照彻鬼域。寂静长夜里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冰冷侵骨:
  “前尘尽断,一元复始。”
  “酆都律令,既入忘川,不得回头。”
  一根红绳主动缠上祝之渔的手腕。
  另一端远远飘向深沉夜空,缠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少女踉跄转身,正撞入鬼王深邃的眼眸。
  “终于来了。”
  不知为何,望着男鬼的眼睛,祝之渔生出了流泪的冲动。
  中元鬼夜,鬼王娶亲。
  这是故事的开始,亦是故事的结局。
  千年的等待只为这一刻。
  无数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无数个心如死灰的深夜,在这一刻画上圆满句号。
  少女不断轮回转世,又不断被洗去记忆。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
  鬼王在混沌的时间长河里孤独守望,终于等来故人。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寂临渊屈起一膝斜坐树上,大红婚服分散膝侧,束发的暗红绸带于身后随风飘动。
  他望着腕间相连的红绳,唇间溢出一声低笑。
  “终于来了,等了你好久。”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凝在喉咙竟无法逐一倾诉。
  相顾无言,那些沉重的、炽烈的感情化作眼泪,倏然滑落。
  第104章 婚后番
  忘川河渡来了一条新魂,不同于涉过往生之路的孤魂野鬼,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虽未饮过孟婆汤,却早已不记得生前事了。
  “姑娘,你从何处而来?”鬼魂记得她,那日少女身着嫁衣现身鬼域。
  祝之渔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忘了来时路,也记不得自己将要去往何方。走啊走啊,莫名就走到了这里。”
  她在鬼域逗留已久,趁着寂临渊离开的契机,偷偷溜出行宫。
  少女身周闻声围聚而来各种面孔。
  “丫头,你三魂七魄不全啊,难怪记不清生前事了。”孟婆拄着拐杖,敲了敲地面。
  “这该如何是好,”祝之渔惘然,“我的魂魄怎么会丢了呢。”
  “唉,麻烦了。”精怪故作忧愁状,开始施展套路:“放眼鬼域,恐怕只有咱们鬼王殿下能帮助姑娘了。”
  “鬼王殿下……”祝之渔将信将疑,说话间瞟见精怪头顶冒出了犄角,伸出手好奇地指着它:“那是什么?”
  精怪惊叫一声,捂住犄角。
  “收回去,”拐杖“砰”地砸上它脑壳,孟婆低眉训斥道:“藏都藏不好,吓着小渔姑娘了怎么办!”
  “小渔姑娘?”祝之渔偏头,难掩疑惑:“婆婆,您认识我吗?”
  老妇人嘴角抽搐了下,举起的拐杖登时僵在半空。
  “不认识!”山野精魅们齐声脱口而出。
  “不不不……”老妇人尴尬得冷汗直冒,开始找补:“听错了,老身说得是……是吓到咱们姑娘了怎么办……”
  应当遮掩过去了吧?
  老妇人拿拐杖敲打精怪,闷声哼哼:“都怨你,害得老娘差点露馅。”
  祝之渔回归的这段时日,精魅鬼怪们心照不宣地藏起犄角、獠牙,防止一不留神吓唬到她。
  不止牛鬼蛇神,就连鬼域的植株也会天然地亲近祝之渔,待她分外友善。
  少女自山野穿行而过,欣欣繁荣的灵植主动围聚了上来。
  鬼差说,从前鬼域灵力枯竭寸草不生,只有鲜血浇灌的彼岸花。
  “后来呢?”祝之渔听他讲述曾经的岁月,好奇追问。
  鬼差沉重叹息:“后来,牺牲了一位……”
  “后来,你来了。”
  背后倏然响起寂临渊冷冽的声音,打断他们之间的交谈。
  “鬼王殿下。”鬼差忙起身致意。
  “您就是鬼王?”祝之渔转身,懵懵望着朝她缓步靠近的高大身影。
  寂临渊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冷声提醒:“你还有逃离的机会。”
  “逃?”少女睁圆眼睛,目露迷茫:“为什么要逃,我没有打算逃离鬼域。”
  寂临渊皱眉:“你既趁我不在,离开了行宫……”
  “那是因为我失眠了。”祝之渔委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出来散心,找人陪我说话解闷。”
  她忧伤地捧起脸颊,循循诱导鬼王:“想一想,鬼域月黑风高的夜晚,单我孤伶伶一人独自睡在空旷的寝殿,该多么害怕呀。”
  弦外之音表露至这般地步,够明显了吧?
  祝之渔睁着清亮的眼眸,不断暗示男鬼。
  寂临渊听懂了。
  他与祝之渔分居两处,因为担心自己恶鬼的身份会吓到懵懂无知的少女。
  “你害怕待在寝殿独处?”他向祝之渔确认。
  少女闷闷不乐地叹息:“害怕,要是有人能陪伴身侧便好了。”
  寂临渊悟了。
  他大手一挥给祝之渔拨去善谈的侍女,在寝殿里围了满满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