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呸呸呸。”陈尔欣赶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撤回,花宝的工作要顺顺利利!”
  “上次给你介绍那个活儿你去了吗?”
  陈尔欣说的“活儿”指某小剧场话剧招募的工作人员,跟她专业有点对口,但不多。
  小剧场一般都挺穷的,大多是那种开售大半个月,点进售票链接还能看见彩虹色票版的小众剧目。尽管很难回本,但大多数导演都还是会用心创作,力求让每一幕都完美。
  比如这一位,甘愿支付八百块一天的高昂成本,雇人在男主演身上画人体彩绘,据说是为了更好地呈现某一幕剧情,好像是需要画什么......小蓝花?
  对此沈棣棠的评价是:缺心眼吗?!拼夕夕纹身贴五毛一张,猛猛贴去呗?从脑门到脚趾,贴成蓝精灵都用不了八百块。
  但评价归评价,她还能跟八百块有仇吗?
  “明天面试,就算那烧钱导演想要五彩斑斓的蓝,我都能给他配出来。”沈棣棠豪言壮语还没落地,就被啪啪打脸。
  好消息,导演没要五彩斑斓的蓝。
  坏消息,她跑了。
  跑之前还把脸丢在里面了。
  /
  面试约在上午十点,地点就在南京东路某个老牌商场顶楼的小剧院里。沈棣棠一圈圈地搭扶梯上楼,站在最后一层扶梯旁,她看着跟服装城一样拥挤狭窄的摊位和五颜六色的蕾丝内衣,忽然怀疑——
  ——这个剧场可能不太正规。
  哪有好人在服装城顶楼演话剧啊?
  要么在大型演艺中心,要么找个隐秘低调的入口,搞那种大隐隐于市中心的风格。
  哪有在内衣区楼上演话剧的?
  联想到男主角身上还要画人体彩绘,她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剧组......排的能是正经剧目吗?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一脚踏上扶梯上楼,任由扶梯周围张扬的内衣逐渐在她余光中消失。
  管他呢?
  不正经就不正经,反正工资日结,黄浦公安上门扫黄打非之前,能赚八百是八百。最好男主角别太丑,让她不用长针眼贴医药费。
  上楼之后便是剧场正门,看起来居然挺正常,她推开沉重的隔音门,却什么都没看见,——剧场没开灯,一片漆黑。正门外明亮的白光从狭窄的门口挤进去,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大半没入黑暗中。
  沈棣棠没往前走,伸着脖子,眯着眼睛,努力往里看,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沈......沈小姐?”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女声,沈棣棠回头一看,是个穿着宽大白t的自来卷。
  “你就是来面试的沈小姐吧?我是多多,服化道都是我。”自来卷姑娘开朗地对她笑,“猜拳输了,他们让我来接你一下。”
  “能开灯吗?我怕黑。”沈棣棠怕黑怕得很坚定,不以周围陪着她的人数为转移。
  “今天剧院断电,没灯。不过我们不从剧院走,你跟着我。”这位叫多多的自来卷女孩轻车熟路地拉开另一侧的门,门后是狭窄的走廊,头顶有昏黄的灯带,直达幕后。
  走廊的尽头是同样昏暗逼仄的化妆间,透过门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长桌,桌子后坐着两个男人,束手束脚地挤在一起。
  “沈小姐,你好你好。”
  年龄稍大些的皮衣男人见她走近,客客气气地跟她打声招呼,乐呵呵的。一旁的年轻男人扫她一眼,视线移开又悠悠地移回来,细细打量她。
  再往前,她才发现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那人修长的腿伸出一截,是个很松弛的姿势,但看上去却并不懒散,甚至算得上端正。
  这样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竟然有一扇窗,阳光从狭窄的窗口洒下来,格外眷顾地笼罩着窗边的那人。
  那人侧对门口,沈棣棠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炽热的阳光将他整个人都照得近乎透明,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依然立体的五官。那身垂感很好的丝质白衬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泛起褶皱,宛如化冻雪山的沟壑。
  被玻璃折射过的日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映出色彩炫目的羽毛般的图案。与之相比,周遭灰暗的一切,包含那两个男人,都倏地失去颜色。
  他沉静地望着窗外,眉眼低垂,肩线平直流畅,腰线与下颌线清晰但不锋利,反而显得很柔和。不论怎么看,都是素描画中最难画出灵魂的那类模特,因为——
  ——想画他,便要画出他的骨。
  多多说:“沈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导,那位是b角林蔚,还有窗边这位,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叫……”
  愉琛。
  何止认识。
  沈棣棠盯了他几秒,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
  完,她死了。
  第2章 人体彩绘
  十点不到,剧组的四位主创早早在化妆间等人来面试。
  服化道兼巡演经理多多反复刷新一只手就能数明白的已售票数,烦躁地抬手薅了薅蓬松的自来卷,忧愁地叹口气。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首演,到现在观众还没有演员人数多,简直愁死个人。
  王导穿着一件包了浆的皮衣,心宽体胖地往那一坐,还在那和林蔚闲聊,看起来根本不急。
  ......就不能看,越看越愁。
  多多视线转向坐在窗边的那位,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几分,接着又皱得更紧。
  那位是沪圈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愉琛。前几年演了几部大热ip改编的话剧和舞台剧,在各大主流平台上大火了一波。凡是看话剧的人,大多都听过他。
  她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来他们这个连票都卖不出去的破剧组。
  按道理,有愉琛这个咖位的话剧演员来参演,这剧不该是这么个门可罗雀、卖不出票的冷清场面,但不知道他出于什么考虑,一直不肯配合宣发。
  多多想到这,松开堆成一团的眉毛,挂上热络的笑容,“琛哥,你跟经纪人对过了吗?咱什么时候能正式开始宣发啊?”
  “再等等。”窗边那人姿势没动,眼神含笑地看向窗外,语气温柔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等什么?不知道。
  得等吗?得等。
  多多叹口气。
  在这种咖位的演员面前,她们这破剧组能有什么发言权。导演跟他私交再好都没用,还不得凡事听他的。
  其实愉琛是个挺温柔的人,没有半点架子,也没有半点棱角,好像生来就是为了体贴别人而存在的。
  可跟这样的人相处,反倒更累人。
  因为不论相处多久,都很少透过他教科书般的外壳,窥探到一点他的本质。
  毕竟汉尼拔不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么个绅士优雅的艺术家样子。
  倒不是说琛哥是汉尼拔,主要是他顶着张足以恃靓行凶的脸,性格实在太规整了。
  规整体贴得有些变态。
  “剧场的灯好了吗?”准汉尼拔忽然开口,给多多吓得一哆嗦。
  “…没,没呢。”
  愉琛垂眸看看窗外,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起了某种玩心似的,
  “石头剪子布吗?输的人去接美术老师。”
  /
  四分之一的概率,多多成为这个去接人的倒霉蛋。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平刘海高妹,也就是沈棣棠,正钉在黑漆漆的剧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就是不挪步。
  聊起来才知道她是怕黑。
  多多带着沈棣棠往化妆间里面走。进门之后,多多给她介绍了里面的三位,介绍完回头一看,发现人正愣愣地站在原地。
  沈棣棠与愉琛四目相对的瞬间,昏暗的化妆间渐渐淡去,盛夏之中,她却忽然嗅到北方干冷的空气,闻见空气中淡淡的雾霾味道。眼前浮现无数彩色气球,忽然哗地四散开来,乘着风飘起。
  接着,气球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留下一地狼藉。浪漫的场景不复存在,只剩下声嘶力竭的争吵与质问。
  分手那天,她一脚踹在他的腿上,他字字句句都是恨她。
  再下一秒,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扬起却不见笑意。
  她瞬间地自自回忆中警觉起来,背脊微僵,某一刻,忽然能共情在陷阱中与捕食者对视的猎物。
  “......沈小姐?”
  不知被叫了几次,沈棣棠才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走,又硬生生地停住。逃跑就得把后背留给他,保不齐他又要捅什么刀子。
  他怎么会在这啊??
  他都沦落到演这种话剧了??
  当初她毫不犹豫地接受面试邀请,就是因为这剧组够小,跟愉琛这种“大明星”不可能有半点关系。
  这都能碰上??
  她没有心理预期啊!!
  “沈小姐,你是来面试人体彩绘师的吗?”皮衣男人声音浑厚,客客气气地问。
  “不是啊。”她刻意地避开窗边那束笑盈盈的视线,下意识地随口说,说完发现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