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棣棠坐下之后,深呼吸几次,猛地回过头,“你!”
  周翊被她指得一哆嗦,“......怎么了吉姐?”
  吉姐?谁是吉姐?
  大概是记错名字了吧。
  沈棣棠在包里翻两下,把东西啪的一声拍在他桌上,“你的糖!还你。”说完又立马转回去。
  周翊定睛一看,发现桌上摆着他早上买给她的那根棒棒糖。除了糖之外,她还掏出一样东西,躺在他桌上,
  ——那是个应急冰袋。
  随着她的动作,愉琛嗅到一股草莓的香味。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冰袋上,嘴角微微扬起。
  不会聊天的小孔雀。
  故作凶狠啄人之后,又笨拙示好的——傲娇小孔雀。
  第6章 烟
  愉琛说的帮忙,指的是晚上跟他一起在操场上绑气球。
  沈棣棠依然没有收到妈妈的回复,再加上白天班主任说下周模考,对于一个寒假才刚弄清楚全国二卷考哪几科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噩耗中的噩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毫无动静的手机和即将到来的考试其实很相似,就像脱手的缰绳、断线的风筝还有呼啸而过的北风,都是她徒劳而返,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东西。
  她心情简直差到极点。
  看得出来学校很重视誓师大会,在操场中间搭着舞台,还开着射灯,照亮舞台周围的区域。他们需要在舞台后方的栅栏上绑上气球,用作装饰。
  沈棣棠拿着气球,朝着远离舞台的方向一路绑过去,绑好的气球被风吹到她脸上,又被她一掌拍开。
  射灯正对舞台,她走得越远,周围越黑。很快,她就绑到亮光与黑暗的分界线,——再往前一步,她的影子就完全没入阴影。
  她回头朝着操场另一侧看去,付柏杨也来帮愉琛的忙,两个人正在挂横幅。
  算了,承认怕黑太丢人了。
  沈棣棠转回去,盯着角落皱眉思索。
  愉琛望过去,正好看到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挂气球。她像是在参加接力比赛,一脚踩在原地,一脚迈出去很远,两只手尽量往前伸,极其费力地打结。
  他嘴角弯了弯。
  再晚点发现,她估计又要梗着脖子哭了。
  付柏杨刚把横幅绑好,一扭头发现,愉琛没绑,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嘴角微微上扬。
  愉琛放下横幅朝她走,付柏杨却先他一步冲出去,“我那侧绑好了,我去帮她。”
  说完,付柏杨一路小跑到沈棣棠面前,笑着说:“你怕黑?”
  “嗯。”沈棣棠不情不愿地承认。
  “那我来吧,你在这等我。”付柏杨走进那个黑暗的小角落,很迅速地绑剩下的气球,一边绑一边跟她聊天,“吉屋出租也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剧。”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那么激动。
  沈棣棠眼睛一亮,“真的吗?你也去看过现场吗?”
  “我家境一般,没出过国,看的是录像。”付柏杨平和地陈述,话里没有半点自卑,“现场应该会比录像更震撼吧?”
  沈棣棠确实看过现场,甚至每次巡演都不肯错过,宁可来回飞反复倒时差也要折腾。当然,那都是从前的事,现在她整副身家都不够她买往返的机票,更别说去看音乐剧了。
  曾经拥有和从未拥有,哪一种更糟?
  沈棣棠没有答案,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最喜欢哪首歌?”
  付柏杨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样子,很随和地接过话题:“那肯定是经典的seasonoflove,演员真的太强了。”
  “不能算这首,这首太犯规了。”沈棣棠说,“除了这首之外,我最喜欢的是lightmycandle,旋律和歌词都很浪漫,你呢?”
  聊到这班长反倒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应该是i'llcoveryou,这首也挺浪漫。”
  “这首我也喜欢!”
  气球刚好绑完,付柏杨走到光下,两人相视一笑。
  愉琛没去绑剩下的那半横幅,而是站在原地看向操场的另一角。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算近,看起来却莫名亲近。
  明明距离很远,可他总觉得能隐约听到沈棣棠带着笑意的声音。
  愉琛手一松,半个横幅在寒风中飞起来。
  他原本上扬的嘴角落下去,眼睛微微眯起,直到远处的两个人变成模糊的光晕,看不清楚。
  /
  绑完气球之后,沈棣棠毫不犹豫地翘掉誓师大会。
  书包丢在位子上没拿,毕竟里面的银行卡丢马路上都比放在家里安全。
  寒假两个月的挑灯苦读能让她能一眼分清物理题和化学题,但不能让她奇迹般地做出答案。而这慷慨激昂的誓师大会只能让她喉咙变哑,不能让她学会那些陌生的知识点。
  更何况沈勇破产后,她做不到的事情忽然呈指数增长,高考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
  与其跟着大部队自我洗脑,不如赶上末班公交,抓紧回家画画。
  辽城的末班车停运很早,但辽城的夜来得更早。街道的灯火昏黄,冰雪覆盖的地面映着淡淡的光泽,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明灭不定,公交车缓缓行驶在结冰的路面上,像是滑进星河里。
  沈棣棠戴上耳机,随手点开画画时最常听的歌单,温柔的女声轻轻哼唱着,悠扬婉转。
  这里天气很差,可是景色很美。妈妈的画室里堆满雪景,家里的白色颜料总是堆成小山。也许她当时决定从上海嫁到这座寒冷的城,就是被剔透的风雪蛊惑吧。
  幸好公交车站离家门口很近,幸好路灯将雪面打得透亮,幸好她的雪地靴并不值钱,这一切让她的回家路没那么难熬。
  天是黑夜,雪地却是白昼,甚至有些颠倒的浪漫。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沈棣棠轻快地走到单元门口,跺掉雪地靴上的浮雪,拉开常年不上锁的铁门,朝楼上走*去。
  楼道的声控灯光线昏暗,楼道狭窄,台阶也狭窄。墙皮剥落,斑驳的墙面上写满各种各样的广告,越是不宜张扬,字反倒越大。
  比如字最小的是上门开锁、马桶维修,字体稍大些的是治阳/痿早/泄,而一楼到五楼这一路,字体最大的是xx大法好,几乎占满半个墙面,也没人来管。
  快到五楼时,沈棣棠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恶臭。
  片刻间,一阵带着令人作呕味道的风袭来——她头都没回,闪身、低头、向后踹,一气呵成。
  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夹杂着男人的痛呼。
  烟、酒混着不洗澡的体臭,一股脑儿袭来,她几乎要吐出来。
  “......钱呢!”沈勇喝大了站不起来,“你他妈卖老子皮带,钱呢?!”
  沈棣棠站在楼梯口,回忆了片刻,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沈勇之前从她包里把卖家当的钱拿走,她一气之下把他那些有h字母的皮带全卖掉了。
  ......难怪他醉成这样还不忘提着裤子。
  “老东西,你打不过我。”她没再多看一眼,掏出钥匙拧开防盗门。
  背后传来他呼哧呼哧的声音:“你他妈的小杂种......敢打你老子......”接着是许多污言秽语,有些土话她甚至听不懂。
  他当初给她交跆拳道学费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会有今天。
  沈棣棠慢吞吞穿过没有窗户的客厅,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傻在原地。
  ?!
  接着,她风一样冲到楼道,“我画架呢?!”
  沈勇挣扎着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来薅她的头发,被她又一脚踹倒,他倒下的时候手上抓着一把黑发。
  沈棣棠根本顾不上疼,一字一顿又问一次:“沈、勇!我、画、架、呢?!”
  沈勇没说话,却对着她晃晃手里的半瓶白酒,以此告诉她残忍的答案。
  事实上,沈棣棠和沈勇从前根本不熟。她甚至觉得妈妈季灵芝和沈勇也不算熟,因为沈勇和妈妈,几乎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季灵芝是上海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而沈勇是辽城最大的私人钢厂老板,她嫁过来时关了画廊、放下画笔,专心做一个家庭主妇。
  辽城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大约在冬季。沈勇只有两种状态,不在家,和大约不在家。
  沈勇破产后没地方去,这才被迫待在家里。他气不顺动手,季灵芝没忍,直接离婚。而沈棣棠别无选择地忍了半次,接着她就还手。
  那之后,她跟他有来有回地打了几架,才算熟悉起来。
  她跟她爸,怎么不算不打不相识呢?
  沈勇破产前,他一年到头出现在家里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通常是在一些重大节日,在饭点赶回家,在餐桌上大谈生意经。季灵芝微笑点头嗯,沈棣棠打着呵欠。
  而其他时候他不在家,季灵芝也鲜少主动联系他,他在这个家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至于他有没有别的家,季灵芝不知道,也不关心。
  一张结婚证,一个户口本,便是她们与他最深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