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去接她过生日,早到十五分钟,站在仅剩半块的青石板上,在废墟中等她。他没给她发消息,而是沉浸在某种新奇美妙的情绪里。
  忽然,色彩斑斓的身影从酒店里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少女灵活地从石阶上一跃而下,冲进阳光里。早晨清冷的日光洒在她身上跃动的色彩里,像白日燃起的篝火。
  刹那间,破败的废墟被点亮,少女发尾飞扬,流星般地砸进他怀里。
  她抱完又有点不好意思,立马退开半步。
  “你好早啊!”她不爱笑,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抬头望着他。
  他反倒不自觉地笑起来:“你也好早。”
  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是不断电的废话制*造机,有时候是复读机。
  “对了!”
  沈棣棠松开他的手,一溜烟冲到旁边的小摊,不一会儿拎着袋子跑回来,里面的油条热腾腾的。
  “这家奶奶做的早点特别好吃,我每天都来,时间长了,她干脆给我打包好。”她晃晃手里的袋子,“你吃早饭了吗?”
  不仅吃了,还多带了一份。
  愉琛:“没有。”
  他其实口味比较清淡,不太吃重油重盐的东西,哪怕去炸鸡店,也只会吃沙拉和意面这些。
  不过沈棣棠吃饭的样子还挺刺激食欲,吃一根油条不成问题。
  “给你这个!”沈棣棠从油条袋子里掏出个水煮蛋,“我昨天拜托奶奶帮忙煮的!”
  她有点嫌弃地看着水煮蛋,显然是嫌它寡淡。
  愉琛将温热的鸡蛋握在手里,心口一片温软:“谢谢女朋友。”
  她接得很快:“不客气男朋友。”
  为了庆祝她生日,他们在市中心定了个天台民宿,能玩游戏、看电影还能烧烤。
  愉琛:“这里离市中心太远,我拜托李叔送我们,车在那边,我们去车上吃?”
  “好啊。”
  车向前行驶,两人待在封闭的空间里,前面还坐着个人,多少有点局促,谁都没有说话。
  吃完那个水煮蛋之后,愉琛侧头瞄一眼她,发现她整个人凑在窗边,看着窗外破败的红砖建筑。她今天没有扎马尾,而是散着头发,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毛茸茸。
  他没忍住凑近一些,问她:“在看什么?”
  沈棣棠指着像是老旧居民区似的几栋建筑,语气欢快:“那些是十九世纪留下来的糖厂,就是做糖的地方,是波兰人建的。”
  愉琛挺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的历史知识仅限于和艺术作品挂钩的那部分,近代史明明一塌糊涂。
  “那个早餐摊的奶奶跟我讲的!”沈棣棠说,“她讲了好多好玩的。比如这个糖厂,还有这里后面有一片白桦林,以前真的能看到传说中的傻狍子,而且真的像传闻里说的那么傻,在林子里大喊一声,它会好奇地走过来看,看人在喊谁。”
  她转过来跟他说话,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颈侧。他下意识地侧头躲开,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沈棣棠其实是个特别奇妙的人。
  她平时总是沉着张脸,不爱笑也不爱闹,倒是挺爱炸毛,但不会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反倒总会让人想要靠近,忍不住想对她好。这种感觉不限于他自己,她遇到的大多数人,哪怕是陌生人都会被她吸引,主动跟她聊天。
  大概是因为,她总能激发出美好的东西。
  朋友之间也是,他们四个之前最多是熟一点的同学,她转学之后,他们五个人才算彻底绑定。说不上来她到底做了什么,但这结果确实大多归功于她。
  她是个毫不费力就让人觉得可爱的人。
  愉琛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奶奶大概觉得,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嗯......其实......”沈棣棠犹豫半天才说,“那个早餐摊的奶奶看我穿着五颜六色的碎布衣服,老是往咸豆腐脑里加白糖,还老是抱着个硕大的折叠画板到处跑,每天都多问我几句,一来二去就熟了。”
  “那很好啊。”
  “哈哈。”她面无表情,“后来奶奶跟我坦白,她其实是以为我脑子有问题,怕我是从什么地方偷跑出来的,在套我话,想找人把我送回去。”
  愉琛别过头去。
  出乎意料的,
  可爱的,
  沈棣棠。
  “想笑就笑。”她瞥他一眼。
  “没有。”他转移话题,“我在看......那个废弃的烟囱。”
  闻言,沈棣棠将车窗降下来一点,车速不快,习习凉风穿过缝隙,拂面而来。
  沈棣棠鼻尖翕动,嗅闻片刻。
  “好可惜。”她鼻子皱起来,“这片糖厂早就倒闭了。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路过这里,连空气都是甜的。现在闻起来只有草地的味道,一点都不甜。”
  微风挽起她的发丝,发尾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的嘴唇,他无意识地轻嗅。
  “很甜啊。”
  /
  工作日路上车不多,他们提前很久到,民宿还没开门。
  愉琛在路上查了附近可以去的地方,有手作管、咖啡店、宠物店等等,给她备选。
  她拿过来看一眼,说:“想不想去江边吹风?”
  两人一拍即合,在江边下车。
  远处飞鸟略过江面,留下层层涟漪。大船鸣响汽笛,朝着可见的对岸缓缓行驶。引擎的轰鸣和着潮汐涨退的水声,是规律的心跳,高架桥直达对岸,是连接心室心房的冠状动脉。
  是辽城老去的钢铁之心。
  江风带着潮意徐徐吹来,让这个夏日变得凉爽许多,远处的太阳不算火辣,洒在身上还挺舒服。愉琛安静地听沈棣棠描述她看见的世界,她逆光的侧脸柔和生动,眼睛里盛满白日梦与星光。
  极致的美好滋长不安,愉琛倏尔无法自控地伸手拉住她。
  “嗯?“沈棣棠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一跳,然后任由他牵着,还放慢脚步贴在他身边前行。
  他将她柔软修长的手指攥在手心,不安才平息下来。
  他们经过垂钓的大爷、喂鸽子的阿姨还有晨练的人群,一路无话地享受这个静谧的时刻。
  等时间差不多,他们往民宿的方向走。
  沈棣棠拉住他:“要买点饮料吗?”
  愉琛:“哪有让寿星买饮料的道理,周翊开车来,他负责搬饮料。”
  “他最好是会乖乖买饮料。”沈棣棠不由分说地带他拐进超市,“二仙说他最近在搜刮他爸酒窖。”
  她拽着他走进超市,愉琛挺自觉地推车跟着她。逛超市是件挺暧昧的事,毕竟是提前预演共同生活的步骤,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沈棣棠拿了大瓶可乐雪碧,还给他拿了一提无糖气泡水,一起丢到手推车里。
  绕过饮料区就是没什么人光顾的厨具区,愉琛推着车向前走,却被沈棣棠拉住。
  “你怎么了?”愉琛回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她也挺紧张,手心湿漉漉的,呼吸挺急促。
  沈棣棠挪到他面前,抬头盯着他,表情居然挺严肃:“我,现在可以许生日愿望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尽管不解,愉琛还是说:“嗯,你说。”
  “我......我希望。”她垂下视线,“我希望是个秘密。”
  “什么?”
  “我希望,我们谈恋爱这件事,是个秘密!”她有些不确定地又说一次,“我们......谈一场秘密恋爱,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你想始乱终弃吗?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你昨天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还是,你其实也没那么清楚自己的心。
  无数个合情合理的回答中,十九岁的、胆怯愚蠢的愉琛哪个都没选。
  白芦去世后,他开始难以入睡,睡着后会反复地做一个梦。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别墅门前的江岸用碎石做叠石游戏。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垒起来,花大量地时间寻找那个平衡点。
  他终于垒起高高的石堆,石堆以一种反重力的样子平衡。
  他回过头,白芦和愉杰临站在别墅的天台上望着他,跟他挥挥手。
  忽然,一阵风吹来,平衡石轰然倒塌。
  他不安地回头,发现天台上只剩愉杰临一个人,他随风摇晃、摆动。
  再仔细一看,愉杰临将自己吊在树上,脸呈现出可怕的青灰色,嘴角溢出混着血液的粉色唾液泡沫。
  梦境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他会在激烈的呼吸和心脏紧缩的痛感中惊醒。
  白芦离开后,他再也没玩过石头平衡的游戏,因为他无需在游戏里寻找那种小心翼翼找平衡的感觉,在家里,他每天都是这样的。
  石头平衡最差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再来,但愉杰临将精神痛苦转嫁至肉/体的方式层出不穷,且,只有一次生命。
  他想到愉杰临,都不会先想到父亲,而是会想到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