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既没有问她们为何到天黑才回来,有没有遇到危险,也没关心她们出去了一天,饿不饿,渴不渴。
  刘慧兰因为带着妹妹偷吃蝼蛄的不安,在宋老太的责骂中消失不见,她学着刘青青的模样,垂着脑袋不吭声。
  所以,刘家的院子里,二房姐妹三人从高到矮,像被晒焉的小白菜,排成一排,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苏氏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却不敢吭声,她要开口劝解,便是火上浇油,宋老太得动手打人。
  她紧紧的巴着门框,把目光投向堂屋,期望有人能站出来,劝一劝。那里大房一家围着刘宝柱身边,询问他在学堂里的趣事。他们的讨论热闹而亲切,间或笑出声,偶尔看向院子,露出嫌弃的眼神。
  宋老太骂了一阵,感觉有些不习惯,往常她要这样的话,刘慧兰早就战战兢兢跪下,哭诉着道歉赔礼,连声保证一定改正,揽下更多的活计,今儿怎么静悄悄的?
  今日慧丫头没在家,没吃食的猪几乎要把猪圈掀翻,鸡也拉得满地的屎,可把她累坏了,喂猪又喂鸡,还要清理猪圈,打扫鸡舍,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又开始做饭,巧丫头是个没用的,洗个菜能把盆打烂,烧个火差点把火房点了,没办法,只好她一个人来。
  一天的劳累,化作无限的怒火,都是因为慧兰偷懒玩耍,才让她累得精疲力尽,浑身酸痛,身上还有一股猪屎味。
  不行,她得洗澡,立刻洗澡。
  她瞅了屋子里一眼,大房热切的谈话恰好告一段落,刘宝柱走出来,劝道:“阿奶,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三个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再犯了,就算了吧。她们还没吃饭呢,先让她们喝口水,垫吧垫吧肚子罢。”
  识文断字的大孙子开口,宋老太还是要给面子的,她冷哼一声:“既然你大堂哥求情,就绕了你们这次!”
  慧兰还算乖巧,一定是刘青青,臭丫头从小就淘气,脑袋上长着逆骨,定然是她拐慧兰去玩,要重重的罚她。
  顿了一下,宋老太决定:“火房里留了饭,慧兰快去吃,吃完把碗洗了。青丫头,你最淘气,罚你烧一锅水,给你爷哥泡脚解乏,不烧好不准吃饭。”
  苏氏松了口气,连忙拉着三姐妹保证不敢再犯,感激的对着刘宝柱道谢。
  刘青青心里冷笑,扭过头不说话。刘宝柱表面为她们求情,其实给她们扣上一顶贪玩不归家的帽子,意思是被罚理所应当。两大筐的猪草,这些人全都当做空气。
  刘宝柱知道这个堂妹性子一向刁钻,也不生气,笑了一下扶着宋老太到堂屋坐着说话。
  火房里水缸里已经见底,刘青青本想不搭理的,烧水什么的,谁爱烧谁烧。刘慧兰怕她被宋老太责打,帮她去打水,被刘青青拒绝,刘慧兰背了满满一筐猪草回来,哪里还走得动路。
  “阿姊,你们先吃饭休息,我慢慢来,阿奶惩罚我一人,要是知道你们帮我,又要骂人!”说完挤挤眼睛,示意她肚子里有存货,一点也不饿。
  刘慧兰老实,无奈的领着幼妹去吃饭,苏氏一直等着她们,也一同食用。
  刘青青转了转眼珠子,冷笑着提着木桶,慢吞吞去村口水井里打水,不是要热水么,你们慢慢等着呗。
  宋老太看着她出门的身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她区别对待三姐妹,让小丫头一人受罚,有几个好处。
  一来她定然生出怨怼,以后姐妹三人生出嫌隙,不会日日混在一起,带坏蕙兰。
  二来让她涨涨记性,不听话就没有饭吃。
  她思索了一回,放心的去选洗完澡的换洗衣裳。
  天色慢慢变黑,收拾完衣
  服的她到火房里监督苏氏母女吃饭,大孙子孝顺,沐休回来,不忘从镇上带了香甜的白面馒头,孝敬她们二老,又白又胖要一文钱一个呢,她吃了半个,还有半个留着明日吃,苏氏是个懒馋的,总借口生病不干活,这会子二房全在火房,谁晓得她们会不会偷吃。
  宋老太沉着脸进了火房,检查了一遍吊在梁上的篮子,吃了一半的白馒头上,她留的头发丝还在,才放了心,转眼看见锅里咕噜咕噜飘着油星的菜汤,心疼得几乎在滴血,火气腾的冲上天灵盖,指着苏氏喷口水:“败家的娘们,刘家是亏待你了,还是怎么你了,大好的米饭煮给你吃,还要嘴馋煮菜,是油不要钱,还是柴火会自己长脚跑来你们家!”
  苏氏很委屈,刘宝柱沐休回家,晚饭宋老太做主闷了干米饭,炒了腊肉,煮了放了猪油的菘菜汤,大家伙吃得油光水滑,可是她记挂着外出的女儿,并没吃,宋老太打发她去洗衣裳,说留了饭在锅里温着。
  这会子打开一看,只剩薄薄的一层锅巴,硬得牙都要愣掉,菜盆更是干干净净,没办法,她就着菘菜碗加了些水,从菜园中扯了两片叶子丢进去煮,好泡着锅巴吃,到了宋老太嘴里,就变成了败家贪吃的娘们。
  委屈受得太多,她已经麻木,也曾和孩子爹抱怨过,孩子爹找宋老太吵一架后,宋老太越发看她不顺眼,男人在家时还好,男人出去打猎后,宋老太总能找到借口折腾她们母女,口口声声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是她让二房绝了后,尽养些赔钱货拖累刘家,拖累大房。
  偏偏男人不会种地,仅会打猎,十天有八天去山里,留下她们母女在家,为了不被磋磨,她只好伏低做小,一忍再忍。
  苏氏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嚼着嘴里的锅巴,不敢吭声。
  刘慧兰心里一股郁气无处可发,闷闷解释:“阿奶,这是洗菘菜盆的水煮的汤,没有挖罐子里的油,再说,装油的罐子在柜子里,我们也没钥匙啊。”
  “幼妹牙没长齐,咬不动才煮了给她泡着吃的”
  宋老太才知误会了苏氏,也不道歉,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而责骂刘青青偷奸耍滑,提桶水,这半天竟然还不回来。
  苏氏母女才惊觉刘青青去了好大一会,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心,慌忙放下碗筷,奔跑着去寻人。
  宋老太气急了,她们竟敢不听她的教导跑了,这还能忍?拉着苏氏不放。
  苏氏急哭了,挣开宋老太的手,踉踉跄跄往外跑:“娘,青青才九岁,万一掉井里,她小人儿怎么办才好?”
  第5章 小米粥
  日头越来越长,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余晖照在身上,暖暖的又不晒人。清水沟村的人们劳累了一天,无论是家里富裕吃米饭的,还是吃野菜饭团的,大家伙都填饱了肚子,聚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说闲话。
  刘青青就在村民的八卦中,一步三晃的经过众人面前,单薄的身子裹在灰扑扑的衣服里,上面都是补丁,显然是男款的衣服改小的。手里提着几乎能装下两个她的大木桶,摇摇摆摆走向水井。
  村口的老井水质清冽,入口甘甜,即便家里有井的人家也喜欢来此取水。全村的人都喝这口井的水,老村长出面,每家凑了三瓜两枣,修整了水井,砌起了青石,搭起了木棚,装好了摇轮。
  刘青青挪步到井边,转动摇轮,放下桶灌满水。
  只是下去容易上来难。水桶下去时,不用出什么力气,但上来时,加上水的重量,至少有二十多斤,刘青青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转得动?
  只见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勾着身子压在摇柄上,想借助身体的重量转动摇轮,把水带上来,终于,转动了好几圈,大家伙都能看到露出大半截的木桶,可惜,刘青青再也没有力气。
  她脚下趔趄了一下,重重的水桶磕在井沿,碎了个缺口,又掉下去,带动着摇柄哗啦哗啦转动起来,反把刘青青扫向一边,摔倒在地。
  大家伙的心也跟着摔到了地上,这年头缺医少药,夭折的婴儿不少,养到八九岁的孩子,算是站住了脚,村子里淳朴,看孩子就像看地里的庄稼一般,多少有些爱护之心。恰好村长媳妇徐氏带着小孙子在这里玩,她是个热心的,三步奔两步跑到面前,掺起她来,关切询问:“丫头,有没有摔到哪里?”
  刘青青虚弱的摇摇头,露出感激的笑:“婆婆,我没事!谢谢你。”
  “真的么,我看你脸都白了,是不是哪里疼?”
  “谢谢您婆婆,我真没事,只是清早在家喝了一碗米汤,打完猪草回来就来打水,有一点饿,才不小心摔倒的。”
  她怯怯的回答,投给徐氏感激的笑。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趴在井沿,看着掉下去的水桶,懊恼自言自语:“糟了,打不上水回家,阿奶不给饭吃的。”
  顾不上湿了的衣裳,又去摇动手柄。
  大家伙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熊熊的八卦之色。
  宋老太在村子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因她两个儿子在城里安家,闺女更是成了官夫人,大孙子小小年纪在镇上读书,听说书读得极好,将来一个举人老爷是跑不掉的,她看人都是拿鼻孔,想不到,家里的孙女竟然这样,嗯,面黄肌瘦寒酸怯弱。看看,只喝了一碗米汤,却做了一天的活计,这完全是作践孙女啊。平时宋老太那一副高人一等,显摆宽裕的模样,竟然是刻薄孙女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