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已经有十年了吧,初夏没再喊过初阳一声“哥”,也很少见他,见到他,情绪总会失控。
  车里正播放着忧伤的歌: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失落
  幻听你在我的耳边轻轻诉说
  夜色多温柔
  你有多爱我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难过
  爱已不在这里
  我却还没走脱
  如果你回头
  不要放下我【注1】
  ……
  像回到了2013年的盛夏,她被关在逼仄的面包车里。
  初夏伸出了左手,左手腕上空无一物。
  没有宽大的手表,也没有鲸鱼尾巴手链。
  只有一道道丑陋的伤痕。
  她又去包里翻找钥匙,钥匙上没有蓝色毛绒鲸鱼钥匙扣。
  初夏焦急地问:“妈,我的手表、手链、钥匙扣呢?”
  廖知书边照着车镜往脸上扑粉边说:“你哥收的,你问问你哥。”
  “那些对你很重要,是吗?”初阳的笑容诡异。
  初夏瞪向初阳:“给我!”
  初阳眯了眯眼睛,笑得得意:“被我烧了!”
  “烧”这个字,让初夏吓得往后紧紧靠在椅背上。
  倏忽间,穿越时空,回到那晚,又看见了熊熊大火,还有被火包围的沈未。
  沈未从二楼坠落。
  余波炸得初夏半晌才醒来,醒来丝毫不顾身上的疼痛,拖着残破的身体,疯了般跑下楼。
  跨步太大,连续摔了三次,摔得额头、手心、膝盖都冒出血也不管。
  她在一片被雨水浸透的骨灰中哭到不能自已,翻找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分不清哪块骸骨是沈未的。
  最终能辨别的,不过是留在他身体里的烧焦了的钢板。
  遗憾的是,他的家人没有给他的残骨做dna鉴定。
  至死,他都没有一块墓碑。
  他的忌日,无从祭拜。
  初夏狠狠瞪着初阳,光看他一眼,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他却笑着,竟然笑出了声。
  看她,仿佛在看一个玩偶。
  初夏想去掐住初阳的脖子,但她看到后视镜里廖知书瞪她的眼神。
  她瞬间变回那个被她折磨的小孩。
  初夏的心剧烈颤了下。
  她没再看初阳,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棕色罐子,倒出一颗巧克力豆,绿色的。
  绿色代表一切顺遂。
  从沈未离开以后,她随身携带的罐子里,再没出现过其他颜色。
  有时做梦会梦见,沈未倒在火焰里,蓝色巧克力豆滚落一地。
  再无苦难,再无苦难,再无苦难……
  像个讽刺。
  为什么那么大的苦难,偏偏发生在那么好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她?
  沈未死去的那一年,从不向命运屈服的初夏,无数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自己早该溺亡在廖知书的子宫里。
  自己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廖知书说的对,她是灾星,谁靠近她谁倒霉。
  十九岁的初夏希望,沈未要再无苦难!
  三十岁的初夏希望,沈未要一切顺遂!
  初夏把巧克力豆放进嘴里,咬开糖衣,再咬开被包裹的巧克力。
  尝到了苦的滋味。
  车里的音乐还在响着,已经到了下一首,传来哀婉欲绝的旋律:
  只要你敢不懦弱
  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夜长梦很多
  你就不要想起我
  到时候最好别来要认错
  你就不要想我到疯掉【注2】
  ……
  雨水打湿车窗,弥漫开无数蜿蜒水雾,仿佛流不尽的眼泪。
  她抬手,用身体挡住,在初阳看不见的地方,在车窗上写下整齐秀气的两行字:
  wei
  picril
  当年,她脱口而出:“为情所困的为?”
  他没有跟她计较,而是礼貌地纠正:“未来的未。”
  当年,阳光很暖,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
  课桌上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她偷偷地看了无数遍。
  悄悄地抬手摸到了影子的边缘,又迅速缩回手,生怕被谁看见。
  英语草稿上,写下一个又一个“picril”,是她从未说出的心事。
  她想在少年的影子里长眠,心跳差点走漏风声。
  越过课桌上的分界线,就能触碰到心跳的源泉。
  可是,胆小鬼的世界,暗恋与少年,只能在日记本里出现。
  少年走下台阶,朝她走来的每一步,都像敲下战鼓,在她的心上写着情书。
  他问她:“p-i-c-r-i-l什么意思?”
  其实她紧张得要命,却假装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当年,夜晚很黑,少年拽着她在夜色里狂奔。
  彼时年少,喜欢不用证道,少年自会为她撑腰。
  毕业那年的凤凰花开得格外盛大,她独自走在夕照一中的人行道上。
  在人群中找了又找,再没有找到那个少年。
  暗恋的候鸟再不南飞,永远停在了十九岁。
  每个字母,蜿蜒而下,渐渐变形,势不可挡地回不到最初。
  初夏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粉色鲸鱼吊坠,须臾,有什么落在了鲸鱼脑袋上,又落在了鲸鱼身上。
  湿湿润润的,咸咸涩涩的,像浸泡在梅雨季里。
  她看见窗外有一片蔚蓝的海,海面闪烁着无数的荧光。
  她变成了一头鲸鱼,在海里自由自在地遨游。
  低沉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
  “初夏,你想找我的时候,就来星星海,我会等着你。”
  我来星星海找你了,沈未。
  你在等我吗?
  我们再去看一场凤凰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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