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是说,她喊的人是萧隆?”谢珩问。
  “不无可能。”崔令仪道。
  两人对视一眼。
  崔令仪又道:“这个丁紫英是三年前来到府上的,萧隆又是何时调任而来的?”
  谢珩道:“大约五六年前。”
  “既如此,”崔令仪笑了笑,“若是实在亲戚,我也该去拜见他。”
  两人结伴前往灵堂。不过一夜之间,灵堂已经被搭建起来,素白麻布裹着楠木灵柩,正横陈厅堂中央,十二盏长明灯在八角铜架上明明灭灭,供桌上的拜了新鲜的三牲祭品,西墙边立着两架纸扎,素衣纸人眉眼皆是惨白,脖颈处却系着猩红绸带,如绞索一般。
  康王萧隆已经给穆从南上过了香。崔令仪的这位从外祖广额丰颐,眉骨如刀刻般凌厉,鬓角几缕银丝被金丝抹额压住,衣袍缀满海水江崖纹,衣襟处缝着两枚白玉夔龙玉扣。颔下短须修剪整齐,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从外祖。”崔令仪向他行礼。
  “离离都长这么大了。”萧隆笑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怎么来了金陵却不跟我说一声,早说便去我府上暂住,虽说条件比不得上京城,但好歹胜过住在客店之中。”
  崔令仪笑道:“多谢从外祖挂心,只是没想刚来金陵便遇上了这等事,只怕一时也不能去从外祖府上叨扰,还请您见谅。”
  此刻下人为他递来笔墨,他解释道:“我答应了穆老大人,为三郎写副挽联。我都说了字不好看,偏偏还要我献丑,我如今真是不安呐。”
  崔令仪道:“从外祖此话怎讲,您的墨宝,在上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
  回忆起往昔,萧隆也有些怅然:“可惜一去不复返。前几年我意外摔断了手腕,多少影响到了根本,如今那样的字再也写不出了。”
  崔令仪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您曾摔断了手腕吗?”
  萧隆轻轻叹了口气:“是啊。”
  崔令仪状似无意地道:“只是摔断手腕,为何会这般严重,连字都写不了了。”
  萧隆微微皱眉:“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说来也是怪我大意,不提也罢。”
  崔令仪和谢珩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心中疑窦丛生,表面上却恭敬地笑道:“从外祖往后可得多注意才是。现在不比以前了,可要好好保养身体。”
  萧隆笑道:“你倒是懂事。你母亲十八岁的时候,可远远不如你。”
  他这话倒让崔令仪很是好奇:“是吗,从外祖,我母亲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隆笑问:“家里人从没有向你提起过?”
  崔令仪摇摇头:“没有。”
  萧隆甚为爽朗地笑起来:“她可真是个奇女子。”
  “你外祖父膝下唯有她一个独女,爱如珍宝,三岁就请封为县主,简直把她捧上了天。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因此也养得她无法无天。倘若她不是那样路见不平,便肯拔刀相助的性格,或许她还能再活上几年。”
  崔令仪一怔。
  什么叫作……还能再活上几年?
  她问:“敢问从外祖,我母亲不是病死吗?”
  萧隆笑道:“他们一直以来跟你说你母亲是病死吗,那也罢,你就当你母亲是病死的吧,这样对你们都好。”
  “请从外祖告诉我真相。”崔令仪道。
  “你真要知道?”他问。
  “是。”
  “那我告诉你,你可记得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给你听的。”
  萧隆道:“你母亲是被陛下赐死。”
  “赐死?”崔令仪问。
  萧隆道:“正是如此,一杯毒酒穿肠,任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陛下为何要赐死我母亲?”她问。
  萧隆道:“是因为你母亲目睹了一桩宫闱秘事。”
  “具体是个什么事儿,我也说不好。总之她那日在宫中行走,目睹了什么,回来以后陛下为她赐下毒酒。依照她的性格,我猜想她应当又目睹了什么不平,甚至为此顶撞了谁,这才致使陛下将她赐死。”
  崔令仪听了这话,一时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否则你猜想,为什么你外祖父从不肯见你,也吝惜送你什么东西?为什么你父亲宦海沉浮,他却从不肯给予半点助力?直至他去世,也不肯让你和你父亲登门吊唁?正是如此,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教养孩子,带坏了女儿,又恐养歪了你。”
  她有话还要追问,可萧隆已经仰天大笑踏出门去。谢珩搀住她,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崔令仪沉默半晌。
  许久她道:“萧隆与此案必有关联。”
  “他恐惧被我发现,因此不惜以我母亲的死因为饵乱我心神,只求我在此案之中无所作为。”
  “他因何要恐惧我?”
  “必然是我已经掌握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只是目前我还没有发现。”
  崔令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信他。你让我想一想,很快,我就会很有答案了。”
  第66章 第66章深宫盗珠
  谢珩搀扶崔令仪回到客房。她头脑昏沉,脸色苍白,靠着床榻
  坐了一会儿,一时间感觉脑子锈住了,转不动。
  过了一会儿,谢珩给她端来热茶,瞧她这样便宽慰:“左右人已经死了,你何必为他这样拼命。何况也怪他,娶了这许多妻妾犹嫌不足,竟还染指侍女,我瞧他也是自作自受。”
  崔令仪歪歪头,看向他:“穆三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他小时候?”谢珩想了想,眼中没过一丝黯然,“他小的时候可看不出来是这样负心薄幸之人。他相貌好,嘴巴甜,又机灵,家中长辈人人都喜爱他,十一那年,我们一起去考童生试,他位次还在我之上。”
  崔令仪挑了挑眉:“可他现在不是没有官身么?”
  “是外祖父的缘故。”谢珩解释道,“穆家身为外戚,树大招风,若子嗣尽皆入仕,恐会招致弥天大祸。我母亲就是为了避免陛下猜忌,才被许嫁给我父亲。后来我能入仕,是因为我姓谢,不姓穆。母亲又早早过世,也算得上是在陛下身边长大,因此才能位至如今。说来也惭愧。”
  崔令仪道:“所以穆三他因为郁郁不得志,这才连娶数房姬妾,老穆大人也任由他如此。”
  谢珩道:“说来也是凄凉。尽管他娶了这么多人,他真正爱的那人却不能陪在他身侧。”
  崔令仪轻轻“啊”了一声:“难道他心中还有别人吗?”
  谢珩道:“是。那女子是幼年时住在我家隔壁,是盐商之女,我对她印象不大深刻,三哥却很喜欢她,直到大约十五岁那年,听说那女子嫁给了一位权贵为妾,三哥颇受打击。”
  “怎么又是做妾。”崔令仪蹙眉。
  谢珩叹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那女子嫁给了谁?”崔令仪又问。
  谢珩道:“我不知道。”
  有人步履轻快地踏进房中:“我知道。”
  来人是谢珩表妹,穆清姿。
  “那女子正是嫁给康王为妾,去年已经过身了。”穆清姿道,“表哥离家多年,不大清楚其中的内情,我却知道。五年前康王任金陵留守,来到了此处,那女子随行。我与阿兄前往康王府赴宴,当夜阿兄见到了那女子,大惊失色,甚至将酒壶跌落,为人察觉。”
  “此后他寻了很多由头想要去找那女子,直到有一日,不知为何忽然不再去,再过不久,就听说了那女子被康王绞死,罪名是……私通。”
  “她叫什么名字?”崔令仪问。
  “她叫燕知音。”穆清姿道。
  “私通”这个罪名,听起来就像是康王随意安上的。
  穆清姿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曾听阿兄说过,他心中藏着别人,对这几房妻妾心中有愧,只是阿兄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崔令仪沉默片刻,半晌道:“如此说来,穆三也算可怜,心爱之人不得善终,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
  屋里一时静谧无声,放眼望去,又是一个晴日。
  若说是穆从南的诸位妻妾对他心存怨恨,蓄意将他害死,当然说得过去,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是他们所为。事到如今,又出现了一个与此事必定有牵扯的萧隆。
  想调查萧隆,可能还是要从丁紫英说起。
  崔令仪问谢珩:“康王已经走了吗?”
  谢珩道:“正常来说应该还在前院喝茶。”
  “叫丁紫英过去。”她道,顿了顿又道,“叫穆三所有的妻妾全都过去,我倒要看看,丁紫英口口声声说的萧荣,到底是不是萧隆。”
  谢珩立刻依言派人去传唤。不多时,丁紫英一身缟素来到了前院。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眉眼一派天真。崔令仪看着她,轻声笑了。
  “丁娘子,你不是一直思念萧荣么,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见他,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