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蔺青阳……”
  她用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般若你说,这蠹虫,该不该杀?”
  ——“当然该杀。”
  ——“若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呢?”
  ——“也杀。”
  她的心弦疯狂震荡,双腿发软,提不动步。
  模糊滚烫的视野里,见他踉跄转身,跌坐在那座肉山下。
  他仍记得坐姿潇洒。
  他七窍流血,眸光湛然,回光返照。
  他一手拄剑,一手缓缓抬起,冲她招了招。
  “般若,来。”
  第63章 不疼“乖,闭上眼睛。”
  南般若的视线被热泪模糊。
  她急促地喘息,一脚深,一脚浅,踉跄奔向蔺青阳。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歪坐在那里,奄奄一息。
  她泪如雨下,痛恨自己双腿不争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怎么跑也跑不快。
  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远,却如天堑。
  “蔺青阳!”
  她就像一只在狂风中挣扎的风筝,他扬起的那只手,就是牵引她的线。
  “等我……等等我……”
  她越过山川河流,奔向自己濒死的英雄。
  剧烈的喘息声回荡在耳畔。
  近了,更近了。
  摇晃模糊的视野里,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吱。”
  她被遍地血泊滑了一跤,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他撑着剑,探身,伸手——
  指骨痉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身躯。
  南般若眸光颤抖,倾身向前,依偎进他浴血的怀抱。
  她听到他漏风的、沉重的喘息。
  他就要死了。
  “蔺青阳。”她抬眸望向他,举起手,抚上他苍白冰冷的面庞,“蔺青阳。”
  他扯唇笑了下:“般若。”
  她拼命点头:“我在,我在。”
  他低低笑着,环在她身后的手掌用力抓紧她。
  她也搂住他瘦硬的身躯,半跪在他身前,搀住他,用自己柔弱的力道支撑他。
  “爱我吗?”他灼灼盯向她。
  她唇瓣颤抖,心也颤抖。
  她张了张口,听见长剑在他掌下嗡嗡轻鸣。
  她颤抖着点了点头:“爱。”
  在她最爱他的这一刻,杀了她。
  他轻轻颔首:“嗯。”
  在她最爱他的这一刻,杀了她,带她飞升。
  心脏在胸腔内冰冷地跳动,蔺青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得多。
  记忆画面在眼前倒流。
  自她失忆开始,一桩桩,一件件。
  没有破绽,只有爱意。
  此刻杀了她,她什么也不会知道,她的魂魄会永远跟在他身边,永远如同此刻一样,炽烈如火地爱着他。
  “般若。”他轻声唤她。
  杀意令他声线沙哑,犹如情-欲。
  “嗯。”她微笑点头,“你要杀我了,对不对?”
  这一瞬间风都停了。
  握紧剑柄的手指陡然一颤。
  蔺青阳身躯微震,瞳孔几乎收缩成针。
  他难以置信,嗓音发紧:“你怎知——你想起来了?”
  他的心脏一寸寸往下沉,一寸寸冻结成冰。
  南般若微怔。
  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她只是很早就知道,他会杀她。
  她见过他救一只小鸟的样子,也见到了他舍身屠龙的英姿。这样一个英雄临死时想要带走她,她并无二话。
  她甚至可以不问原因。
  她喜欢他,信任他。
  她冲他弯起唇角:“蔺青阳,我说过啊,和你一起,我死也无憾。”
  他的眼珠再次一颤。
  他此刻状态已到差到极点,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不敢信,他并没有想起她的原话是“昨夜很快活,死也无憾了”。
  在他脑海里嗡嗡回荡的,是曾经那一句又一句诛心的话语。
  ——“陪你去死,好不好?”
  ——“蔺青阳,我们怎么还不死?”
  ——“终于要杀我啦?你终于要死了?”
  ——“你与我,不死不休。”
  他猛地推开了她,大口大口痛苦喘息,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南般若……南般若……你为什么要想起来,为什么?!”
  一声剑鸣。
  颤抖的长剑指向她。
  他眸色如血,额头与脖颈迸出青筋,蜿蜒在惨白如鬼的皮肤上,仿佛魔纹。
  “为什么要想起来?”他一下一下扯动唇角,“为什么不肯乖乖忘记一切,随我飞升?!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为什么要顾念这狗屁苍生!”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表情痉挛狰狞,双眼落泪如雨。
  南般若跌坐在地,呆呆望着他。
  仿佛一道惊雷落在她的头顶,醍醐灌顶,身心俱震。
  竟是这样。
  他屠龙,竟是为了成为新的恶龙。
  “铮!”
  剑尖指向她咽喉。
  他伤得太重了,为了蒙蔽她,让她死在最爱他的那一刻,他还没有开始掠夺龙气来续命,此刻身躯颤如筛糠,几乎拿不稳手中的剑。
  为什么。为什么。
  他精心设计的这一切,终究还是要毁于一旦。
  “南般若,你为什么要恢复记忆……”蔺青阳声线嘶哑,恨到心口滴血,“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她眸光失神。
  原来她爱上的人,并不是英雄。
  这一幕带来的巨大颠覆与冲击令她神魂不稳,恍惚间,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一幕幕相似的画面。
  她曾经也像此刻一般,傻乎乎地爱上他,信任他。
  桃花集市,杀戳之夜,凤天鼓楼。
  隐忍,飞升,刺杀。
  重生,大婚,死遁,孟婆汤。
  这一下,她全都想起来啦。
  “蔺青阳……”她顺着长剑,望向他颤抖的手,再往上,望进他流着血泪的黑眸。
  “没关系,没关系。”他扯唇笑,“到了这一步,无人可以阻止我。你要恨便恨罢,飞升之后,我们有数不尽的时光,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生生世世,永远永远。”
  他的眸光一寸寸冷下去,手中的剑越来越稳。
  他要动手杀她了。
  南般若轻声问他:“若是飞升失败了呢?”
  他垂眸笑了笑:“失败啊,那就算他们运气好。你与我,终究是要魂魄纠缠,也许投胎成两只鸟。”
  “那也不错。”南般若也笑了笑,“但愿是被你照顾得很好的那两只,而不是一死一殉情的那两只。”
  蔺青阳再也笑不出来了。
  镜花水月的美,终究注定破碎。
  他缓缓提足上前,踏过自己的血,移动剑尖,掠过她花瓣般的唇,琼玉般的鼻尖,点在她额心。
  从这里刺下去,不会让她疼。
  她娇气,最怕疼。
  指骨寸寸发白,关节咯咯作响,手中长剑重逾万钧,他深深喘息,不断蓄力。
  忽然,耳畔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
  铿铿锵锵,叮叮铛铛。
  蔺青阳微微蹙眉,偏头望向地下。
  这帝龙鼎,便是天下。身处此间,仿佛立于云端,俯瞰整个大地。
  此刻两个人恰好位于皇城上方。
  偌大的皇城,像一方地砖,就在南般若手掌之下。
  两军打斗的声音响彻云霄。
  南戟河挥军攻入皇城,与蔺青阳留下的军队在道场混战。
  低头望去,一览无余。
  举头三尺有神明,正是此间真实写照。
  南般若眸光一震:“阿父
  阿母,他们来了!”
  蔺青阳唇角勾起嘲讽:“有什么用?”
  他饶有兴致地偏了偏头,躬身望向底下战局。
  双方精锐尽出,在道场激斗。
  无数小小的人影,就像沙盘演兵。
  忽见小人南戟河震声一吼,挽起丈八长刀,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硬扛刀枪箭雨,飞身掠上鼎殿长阶,强行闯进这座藏了帝龙鼎的大殿。
  “哈。”蔺青阳轻嘲,“一个人冲进来,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南般若心有所感,望向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果然瞥见一抹灰影。
  天枢趁着南戟河大开大阖吸引住守军全部注意,背着一人多高的大包袱,悄然伏进了殿顶。
  蔺青阳的守军已经在殿中完成合围。
  南家军被堵在殿外道场,无人能够冲进来支援南戟河。
  不过片刻,南戟河便落入困兽之境。
  眼看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腰间也扎上了箭矢,他忽地运功气沉丹田,清秀的面庞涨至通红,张口,爆出一声震天撼地的怒吼。
  “吼——嗡嗡嗡!”
  大殿震荡,先是有灰尘簌簌从梁柱、殿顶掉落,随后四壁不稳,轰隆隆左右摇晃。
  那一方顶天立地的绘有江山图的巨壁首当其冲,在剧烈的震颤之中咔咔作响,炸开一道道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