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旁观望的宜尔惋叹。
  浑身灰土的红璎站起来,
  眼前还有些发晕,宜尔搀住他。
  官兵将丰乐的尸首收走,闭城骇人听闻的女魔头就这样落下帷幕。
  待三人从县衙离开,夜已更深。
  宜尔看着走在下方石阶的丰笑,思索后快步跟上。
  红璎就望着她这样往下跑。
  虽说如今这个时机不是很恰当,可早打探早安心,也得找个由头将人留下。
  宜尔旁敲侧击:“丰姑娘大义凛然,剑术高超,也不知将来谁有这样的好福气得你青睐。”
  丰笑疲累地回以一笑,“我们道门清修,不谈情爱。”
  “道门?”
  “嗯,我多年前便拜入青松真人门下。此番也是为了姐姐才下山的。”
  “是个尼姑啊?”冠玉馆歇业后一直等在后门的莺语一听,捂头一叹。
  宜尔纠正她:“是道姑。”
  莺语又叹,“有什么区别?反正她此生不嫁了。唉,白忙活,你俩还搞得这么狼狈。”
  她看着眼睛通红的宜尔和满身尘土、头发乱糟糟的红璎。
  红璎两手一拂衣袖,笑了,“若是追每个姑娘都要如此,我怕是还没脱离苦海就要殒身了。”
  宜尔:“只要追到了就是一生。”
  “就是,红璎你想幸福就不能畏难偷懒。”
  “是,谨遵二位姑娘教诲。”他弯身作礼,逗笑二人。
  折腾一番,腹中空空。
  莺语去厨房热面,红璎和宜尔则回去先换衣裳。
  红璎陪着宜尔先回院子,她那扇破旧的门上夹了封信。
  宜尔取下来,信封上写着“宜尔收”三字。
  她将纸展开。
  【宜尔大义,璧也该有所回敬。红璎意图诱尔成妻,赎买自身,实在难为良配,万望深思】
  偌大的纸上,字写得很大,本不打算看的红璎一眼便瞥到了。
  风将纸页吹动。
  “逐璧真是,想出这种法子离间我二人,以作报复。”宜尔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过头却见红璎面色沉重。
  宜尔眼皮一跳,不安萦上心头,她攥着信纸,“怎么了?”
  红璎望着她,若是往常,他遇见这种无端之事定会讲句玩笑话,然而他没有。
  他眼神闪烁,似在犹豫。
  宜尔几乎是在发觉他犹豫的一瞬确认,逐璧说的是真的。
  “你喜欢我?”
  红璎提了口气,嘴唇张了又合,仍然不答。
  宜尔心头一落,“你不喜欢我,却想要诱我赎你出去?”
  红璎真的不知该不该答。他不想对宜尔说谎,可若是承认,会毁了二人关系。因为宜尔一定从未想过要同他在一起。
  确实如此。
  他们认识的时间还很短暂,宜尔对红璎有亲近,有感激,就是没有恋慕。
  宜尔和莺语总是说笑,可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想随随便便嫁人,她一定要嫁个自己真心相爱的人。
  一生实在是太长了,数十年光阴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如何能熬得下去?
  宜尔沉着眉目,第一次质问红璎:“不是说将我当挚友么?你怎能如此?你!”她想骂骂不出口。
  红璎心乱如麻,却又有种早知如此的哀凉。
  他低下眼,“我知道,是我配不上你。”这段时日他愈渐明了。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你想要利用我,让自己自由,却不告诉我。你觉得我的感情可以操控,我替你想东想西,忙前忙后,担忧你,你却有着别的心思。”宜尔越说越有些忍不住怒意,可她也不想在最气愤时肆意地发泄情绪。
  “我现在不想同你说什么,你不要跟我说话。”宜尔进屋,直接将门关上。
  红璎站在原地,看着门,形单影孤。
  *
  宜尔和红璎都没回来,莺语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吃了三碗面,撑得胃痛。
  翌日午间见宜尔来找,她赶紧上前去问,“你俩昨天怎么回事?回去换衣裳,困睡着了?”
  两个朋友之间的争执,不该告诉第三个朋友,尤其是此时她还很混沌、还没想清楚的时候。
  她不想只是向莺语抱怨红璎。
  宜尔摇摇头,“没事,今日就我们二人吃饭吧。”
  “不带红璎了?你们吵架了?”她担忧地皱起眉头。
  “别担心。昨夜我确实和他发生了争执,但我要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我再同你说。”
  莺语点点头,“以你的脾性,你别太为难自己就好。要是真的受委屈了,别太为红璎着想,我替你悄悄去给他酒里倒辣椒。”
  宜尔心口闷结的气消散一些,“莺语你当真懂我。”
  “这么多年磨合下来的嘛,刚开始确实是不太懂你,还以为你不喜欢同我说话,可后来相处越久,越觉得你真好,真可爱,不知不觉,感觉都要离不开你了。”莺语有些害羞地笑了。
  宜尔眼热,扯出笑来,“你不嫁人了?”
  提到这个她有些微愁,“唉,有时想想嫁了人就要和你分别,是有些不想嫁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待到给柴爷送终吧?然后再看着你嫁人,我最后走。”
  “不担心自己变老姑娘了?”
  莺语轻哼一声,“我想明白了,像我这样的好姑娘,再老也有人要的。”
  宜尔笑笑。
  她和莺语还是和以前一样要好,她同红璎也是,和以前一样,会面时只点头,不再说话了。
  第13章 合欢树在上
  其实在宜尔说以前红璎从不觉得自己妆浓。
  因为少年入馆时他们都是那样摆弄他的脸,说这要遮,那要遮,他便一直以为这样才是对的,是适合他的。
  所以随着年岁渐长,脸上斑点暗沉多了,他便下手更重,遮得更猛。他五官阴冷不讨喜,便将自己涂画得和善些。
  平时总有人看着红璎笑,他以为对方觉得自己幽默风趣,宜尔说了以后他才渐渐明白,原来有人是因为他面容可笑。
  所有人看他出糗,拿他取乐,只有宜尔会担心他离开此地后被人嘲弄,提醒一句。
  红璎知道这不能称为爱,这是感动。就像他陪宜尔去偷玉,宜尔也很感动,可爱不能光靠感动。
  说着“红璎也很好”的宜尔很好,但一切都结束了。
  红璎既惆怅,又终于舒了一口气。
  不用再骗她,宜尔也不用再为了伪善的自己奔波操劳。
  红璎的生活还要继续,他还有自由要争取。
  鸾歌凤舞在前,酒色财气在侧。
  红璎将空杯倒满酒,递给浓妆艳抹的女人。
  女人扁着嘴,“我昨日出去,街上有人拦着我求爱,我说我都四十好几了,他偏不信,非说我是十八的姑娘,叫人为难。”
  方姑娘今年二十八,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红璎笑了笑,“方姑娘生得粉妆玉琢,十八都说大了。”
  方姑娘托着下巴呵呵地笑,“对了,你饿不饿?”
  红璎不饿,但方姑娘一定饿了,所以他答道:“饿惨了。”
  方姑娘招招手,一个矮小的女子疾步赶来,语声平静柔和:“姑娘有何吩咐?”
  “来份冰雪冷元子和卤牛肉。”
  “是。”她退下,很快便端着东西回来了,将桌面收整出来一块地方,放好菜盘和碗便低首退下。
  从头至尾,宜尔连眼神都不曾落在红璎身上片刻。
  红璎还望着她的背影,方姑娘扑到他怀里撒娇,“等下看你吃我肯定会饿,你先喂我一口吧。”
  红璎收回眼,他揽着方姑娘坐正些,“想先吃哪个?”
  方姑娘肚子咕咕叫,但还是矜持得半垂下脸,“来块牛肉吧。”
  红璎含笑夹了一筷子送进她嘴中,术璞正巧此时回来,方姑娘松开他,又猛扑进术璞怀里,毫无防备的术璞被撞得歪摔,碰到桌腿,桌子一晃,牛肉打翻在冷元子中。
  方姑娘慌慌张张将术璞扶起。
  比谁动作都快的宜尔窜上来,默默将盘碗抬正,擦拭桌面。
  见她要将菜端下去,方姑娘制止,“没吃两口呢,丢了怪可惜。反正也没弄脏,你就放那儿吧。”
  宜尔点首,她用筷子将冷元子碗中的牛肉片夹回去,整理好桌面后,退身下去。
  咸牛肉同甜元子,因为一场意外突然相逢,如今又各归各地。
  红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流光易逝,觥筹交错,三声散场箫音响起。
  喝得醉醺醺的方姑娘将酒杯递给已经醉晕
  过去的术璞,术璞半晌没接,她转向红璎,“这最后满满一杯,莫浪费了呀,来~”
  红璎笑着推开酒杯,“方姑娘忘了,我有病暂不能饮酒。”
  方姑娘撅嘴,“那你找个人喝了吧,我最不喜欢浪费。”
  “我来吧。”宜尔从旁走来,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方姑娘晕乎乎的,摇摇晃晃,“好!很好!嗯……我困了,得回去睡觉了。”等候的小厮上前搀扶住她,带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