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要三个人在这小屋内熬过一个冬季……
  徐亮再度转回头去看天花板,陷入沉思,无法入睡。
  宜尔翻过身,面朝外。她的手搭在腰上,手掌半垂在床边,露出来的四根手指微蜷。
  躺在地上的李荞安听到翻身的声音,他抬头望向她的手。
  昏暗的屋中,李荞安只能看清黑色的轮廓。那轮廓是山峦起伏的,骨节的地方微凸,指面的地方则平滑向下,是一只勤恳认真的手。
  李荞安望了良久良久以后才轻轻闭上了眼。
  翌日一早,宜尔醒来时地上的床铺已经都收拾好了,她听到屋外传来菜板上咚咚咚的剁刀声。
  宜尔洗漱完,向棚架走去。
  李荞安收拾完了正在洗手。他低着头,用布将手擦净,伸手要抬面碗边缘时被烫到,“嘶”了一声缩回手甩了甩。
  宜尔走过去,用打湿的布巾围起碗抬起,“我来吧,你进去等就是。”
  “那我去叫徐兄弟起床。”李荞安先一步离开。
  宜尔将面碗端在桌上时,李荞安还在呼唤徐亮。
  平时一叫就醒的徐亮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眼神空茫。
  宜尔心生怪异,上前探了探他额头,摸到一阵热意,“有点烫。”
  徐亮扶着脑袋坐起身,“似乎是有点发烧。”
  一受伤便有些扛不住严冬的寒凉了。
  李荞安:“我去打点冷水。”
  “嗯……”宜尔看向徐亮,“真的没有大碍吗?”
  徐亮摇摇头。
  李荞安端着一盆水回来了,里头还放着干净的雪块。
  徐亮脑袋昏沉,躺着任由两人“处置”。
  李荞安负责擦脚,宜尔则擦手,两人虽默不作声却配合得很好,没一会儿便将徐亮全身擦拭了一遍。
  身上的热度缓缓退去,人舒坦不少,徐亮安稳睡去。
  见他又睡着,李荞安去外头烧姜茶,宜尔则将东西收拾好。
  两人一阵忙活,等喂再度醒来的徐亮喝完姜茶后,原先煮好的面早坨成一摊了。
  李荞安用筷子插进碗中,提起
  来一整块,“成面饼了。”
  宜尔笑了一下,从他手中端走碗,“我去热,你坐着等吃就行。”
  徐亮靠着墙,安静地看着宜尔走远。
  宜尔重新将面加热,又将徐亮那碗煮得更软烂。
  用过这顿迟来的早点,宜尔和李荞安需得去山里打点肉回来。
  他们循着徐亮指点的位置入山。
  宜尔踩着深厚的雪,每一脚都留下一个小坑,说话时白汽扑漫:“荞安之前在山里也靠打野味过活吗?”
  李荞安走在前头,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歪歪扭扭,“是啊,我很厉害的,百发百中。”
  “原来你这么擅长用箭。”
  “不是箭,用钱捉的。”
  李荞安笑笑,“有个常常上山的老猎户,我向他买的。”
  宜尔又无奈又好笑,“可惜眼下得我们自力更生了。”
  虽然李荞安和宜尔都没什么打猎的本事,但埋个陷阱还是可以的。
  他们将铁夹放好后,坐在远离陷阱的地方等待。松树上的雪块偶尔滑落,在李荞安肩膀落下一片白。
  李荞安抬手轻拍,雪块落在地上,砸散开。
  宜尔静静地盯着他看。
  被盯得久了,李荞安难免有些局促,他笑道:“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瞧。”
  宜尔摇摇头,收回视线往前看,整个人冷得半蜷着。
  李荞安弯着身子,侧过脸,“善良的宜尔就好心告诉我吧?在想什么呢?”
  宜尔:“总觉得荞安和以前不大一样,而且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李荞安直起腰,摸摸下颌,“瘦了吧?整日早睡早起又劈柴做饭,我瘦了不少。”
  “嗯……”宜尔仔仔细细地看。好像确实是因为瘦了,棱角更加分明,不笑时冷漠的感觉更强。
  李荞安单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那是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变好看了。”
  李荞安满意地笑笑。
  宜尔眼睛下移,望着他的枣红衣裳,终于明白过来,“荞安你不是说等离开冠玉馆后要穿其他颜色的衣裳么?”
  “也没那么讨厌了,不穿还有点心里难安。”
  这种奇特的想法宜尔不是很能理解。
  李荞安:“话说宜尔倒是变得更沉默了。”
  “徐亮平时不说话,我也就习惯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尖锐哀鸣,两人赶紧起身,往陷阱处跑去。
  铁齿咬住了一只野鸡的半边翅膀,暗红的血顺着羽毛淌了一地,在雪面晕开。
  见人跑来,它用利爪疯狂刨地,试图借力挣脱,然而只是带着捕兽夹滚了一圈,让血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血腥的惨状叫宜尔和李荞安都说不出话来。可人要吃肉,没办法。
  等鸡终于不动时,李荞安将野鸡往雪里洗了洗血迹,拎起来。
  李荞安走近,宜尔闻到鸡毛上一股酸腥怪味,突然捂住嘴干呕了两下,她连忙退开。
  李荞安顿住,“你怀孕了?”
  宜尔一怔,“不……只是自从上次怀孕后,有时闻到奇怪的味道会犯恶心。”
  提到怀孕,两人神情都变得沉重起来。李荞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她走前头,自己拎着野鸡远远跟在后头。
  眼前是积雪的山林,背后有踩雪的声音,身体很冷。
  宜尔忽然开口道:“其实我偶尔还会去看她。”
  “宜尔长情,自是如此。”
  “并非我长情……我反而很冷情。不去那里看她的话,日子一久就好像快忘记她了……其实我已经有些想不起她的样貌了。”宜尔一边说,一边羞愧地红了脸,眼睛发酸,“我真是个无情的人,竟然会渐渐淡忘去世的孩子。”
  宜尔不想忘,她努力去回忆、去记,可她的样貌就是逐渐模糊了,如今变得和世上每一个婴孩一样,只是一个有着小小的手和小小的脚的婴儿。
  “……宜尔只是活在当下,一直为眼前奔波,一直尽力生活罢了。而且或许记忆变浅,正是她不愿叫你长久地伤心,让你好好在乎下一个孩子。再说,到死你也会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孩子不是?又怎能叫遗忘?”
  泪水从宜尔眼眶中滴落,“其实……我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葛大夫当时同她和徐亮说的。这个秘密宜尔一直没能鼓起勇气跟其他人说,怕忍不住当着别人的面哭出来,叫他们手足无措。
  风声中夹杂着她的哭声。
  许久后,背后传来李荞安轻松的声音:“领养一个就是。无论是不是自己生的,宜尔都会用心照料的。”
  宜尔怔住。
  领养……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宜尔很喜欢孩子吗?”
  她点点头。
  “那等徐兄弟身子好了,你们就去领养一个如何?这世上有像宜尔一样想要孩子的,也有很多想要母亲的。不能生也不影响你做母亲。”
  宜尔想了又想,突然破涕而笑,雪花落在她发热的脸颊上融化了,她抹去泪水,“好像再大的问题在荞安这儿也不是问题。”
  李荞安也笑出声,“也就你会这么夸我,师父一直嫌我散漫随意。”
  “可我很喜欢。”宜尔顺口答到,说完又心口一滞。这样的话不适合再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
  宜尔不知该说什么补回,只听身后突然道:“宜尔,雪要停了。”
  宜尔仰头看天,天空中的雪花变得很小很小,米粒一般。
  雪真的要停了。
  雪一连停了数日,有时还会太阳高照。晴朗的雪天总是叫人心情愉悦。
  虽然少了徐亮的助力,但多了个李荞安填补空位。李荞安帮宜尔分担了本就不多的家务,宜尔顿时空下来许多时间。
  带来的书都看完了,她坐在门口看风景。
  李荞安拿了把铲子过来,他穿着徐亮宽大的衣裳,袖子扎到小臂,“宜尔,堆雪人不?”
  宜尔笑了笑,她接过铲子,和李荞安走到竹篱笆处。
  李荞安已经堆好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有宜尔腰那么高。两只树枝做的胳膊向外展开,石块做的鼻子眼睛淡定地看着前方。
  “好大的雪人。”宜尔惊叹。
  “堆雪人不堆大点玩什么?”他一铲子铲过来一大团雪,放在做好的大雪人旁边。
  宜尔也去远处雪多的地方,她先铲了一小块,然后用手将雪块搓成圆球,又将小圆球裹成大圆球,一路滚过来,放在竹篱笆的另一侧。
  两个人各自忙碌,有时李荞安会偷走宜尔的劳动成果,宜尔气笑了干脆用铲子铲走他的雪球,两人折腾半天,花了许多时间才堆完想要的雪人。
  李荞安那边一高一矮两个大雪人,“这是宜尔和徐亮。”他笑得浅淡。
  宜尔有些晃神,她将石块安在自己面前的雪人脸上,“这是荞安和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