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徐亮环望四周,试着像宜尔以前一样,找些附近的事说与她听。
  他想说正走来的男童个头很小,可想想又怕孩子听到了伤心。
  他想说这里的房子似乎比闭城那边的古旧许多,又想到周围全是当地人……
  徐亮盯着远处发愣,最后说了一句:“这面味道还行。”
  宜尔抬起头,“是啊,不过还是你煮得好吃。”
  “我跟老厨子学的。”徐亮觉得自己选的话题很无趣,没什么精神地回到。
  他低眼瞥
  见桌上的辣椒碗几乎空了,招手将店小二叫来,换了碗装满的上来。
  宜尔笑了笑,舀了勺辣椒进面碗。
  徐亮还在思索,直至吃完面也没思索个所以然来。
  两人将行李都放在客栈,一路走到赶集的街巷。
  这里挤满了人,随便一个水盆丢下去能砸到两三个脑袋。
  人们前脚跟追随着别人的后脚跟走路,小路两旁叫卖声不断,空气中飘着羊肉汤或猪肉汤的香气。往前再走一段路又能看见铁锅里腰花和辣椒翻滚。
  狭窄的地方摆了几张小凳子和小桌子,人们岔开腿坐着,大快朵颐。吸面声、喝汤声此起彼伏。
  “这里的面一定更香,晚饭在这儿吃如何?”宜尔问他。
  徐亮给从后面挤来的人让路,“行。”
  这里人太多,男男女女各自从他的左肩或右肩磨着过去。这里也很吵闹,说话声叠着说话声,还有鸡叫、鸭叫、狗叫,让徐亮有些难受。
  宜尔许久没逛过这样的集市,看得很仔细。碰到有意思的东西都会和徐亮分享,还在旧书摊上淘到了两本书。
  有宜尔的陪伴,徐亮渐渐好受许多,可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仍然不能明白这样吵闹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尝尝?挺甜的。”宜尔将刚买来的糖举过来。
  徐亮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咬了一下就变得粉碎,甜味弥散开,可糖块入口即化,这点甜又很快消失了,只在舌面留下依稀的滋味。
  他们越往里走人越多。个子小的宜尔被急匆匆赶路的人推着往前,徐亮反而因高大的身形总被人挡住,他让了几个人,再抬头宜尔就没了身影。
  宜尔没留意到徐亮不在身后,她顺着涌动的人流前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市集尽头的长街处。
  “居然这么快就到出口了。”她扭回头,却没瞧见熟悉的身形。
  人太多,走散也很正常。宜尔决定待在原地等一会儿看看。
  长街两排站了许多百姓,宜尔奇怪地看过去,锣鼓喧天,接着便是车马队伍走来。
  宜尔想起来最近是巡花期,由附近的官员将春花撒给众人,以示祝福,一连三日。
  这排场如此大,看来恰好有大官停留至此。
  “万将军!”人们突然欢呼喊叫起来。
  高抬的敞轿上坐着一名面容熟悉的女人。
  她规整地坐着,两手捧起五彩的花瓣抛在路人头上,晒黑的面庞上映着日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里却无半分笑意——是万金。
  她从牢里出来了,竟然还当上了将军。
  宜尔诧异间,万金正往外一瞥,正好和她的目光撞上。
  万金似也有两分惊讶,她将侍卫叫来,俯身耳语几句。
  *
  徐亮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了,他站在长街口,焦急地四处张望。
  等候许久的侍卫一见到这副高大身形和青腮胡就迎上去,“阁下可是徐亮?”
  徐亮警惕起来,“姑娘有何贵干?”
  侍卫将宜尔被万将军拉去府中一叙之事转达给他,叫他不必担心,宜尔之后会被送回去。
  徐亮完全想不出宜尔和大将军能有什么关联,但将军的侍卫也没理由骗他。
  宜尔不在,徐亮也没有闲逛的兴致,他回到客栈。
  一个时辰不到,宜尔便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大束蓝色的鲜花,铃铛样的花朵有拳头那么大。
  见到人回来,徐亮忐忑的心平静许多,“这是什么?”
  宜尔似乎很开心,眼睛很亮,“万大人送我的,这是西海那边的花,长得是不是很奇特?”她笑着抚摸柔软的花瓣,“闻起来也很特别,有股大米的味道。”
  “宜尔你怎会认识万将军?”
  宜尔笑容微敛,“万大人还没做将军前,我们曾有过几面之缘,她说见到我觉得很怀念,一时兴起就叫我去府里闲话,我也吓了一跳。抱歉,叫你久等了。”
  万金说看到她突然想起当时在牢里太气愤,没谢过她大老远好心来送信,叫她可从府中随便拿点什么。
  宜尔知道万金本就不想要那封信,所以她只拿走了这束异国的花。
  也是那时,宜尔才明白过来,原来万金本就悄悄与乌啼会联结。新皇一登基她就谋了个好职位,一路升至将军。
  徐亮“嗯”了一声,又突然像卡住一般,整个人呆住了,身体僵硬,连话也很僵硬:“我方才是不是该闻一下花?”
  宜尔愣住,随即又笑了,“现在闻也不迟。”
  她将花束捧起,徐亮凑近一闻,丝丝甜气中当真有米味。
  他直起腰,“真怪。”
  徐亮其实一直不明白,这种草有什么好喜欢的?明明过一阵子就谢了。有的花瓣纹路也很吓人,像血丝一样……
  徐亮纠结了一会儿,又试图自然地开口道:“街上还有灯会,你去不去?”
  宜尔捧着花,静静地看着他。
  扛着那么重的行囊走了许多路,其实徐亮已经面露深重的疲色,为何还要邀她出去玩呢?徐亮并不是个爱玩的人。
  宜尔在思索,她思索时的沉默叫徐亮表象的成熟稳重碎裂,露出年轻人的拘谨尴尬。
  他不擅长做这样的事,可想试着努力一番。
  宜尔最终摇了摇头,“你很累了不是吗?而且徐亮你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必勉强自己,即使不出门玩我也不会觉得无聊的。”
  徐亮的心仿佛被蜜蜂蛰了一般,渐渐红肿起来,要从胸腔膨胀出去。
  宜尔还想到一件事,“也不用勉强自己做不习惯的事。你按你喜欢的方式生活就好,我也会同样如此的。”
  徐亮:“不会觉得我没照顾好你?”
  如今想想,虽然说想做个好丈夫,他却总是只在乎自己的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特意照顾我。”
  “是吗?”
  宜尔失笑,“是啊。究竟怎么了?你在烦恼些什么?”
  徐亮摇摇头,心乱如麻。
  宜尔比徐亮矮小很多,可从不怯懦,总是言之凿凿。
  有宜尔在,两个人的生活也没有比一个人的生活辛苦。
  “我们搬离闭城如何?”徐亮突然说到。
  /:.
  突如其来的转折叫宜尔觉得奇怪,“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
  反正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别被找到……
  “……怎么突然想离开闭城了?”
  徐亮低下眼,“厌倦了。”
  “可我的朋友都在闭城,走了以后就更难见面了。我不想离开。”
  莺语还会回来,王馆主也还在,还有李嘉,秦姐姐……宜尔不想再也见不到他们。
  徐亮皱起眉,似乎一下子生气了,脸都涨红了,他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神情复杂,“以后再说吧。”他走到外头去。
  宜尔凝望着门,琢磨不透徐亮。徐亮的想法常常别具一格,他不愿说,本就猜不透的宜尔愈加如坠迷雾。
  幸好她一向不会在难办的事情上钻牛角尖。
  宜尔今日也有些累了,早早洗漱完就躺到床上去。
  她看着插在水盆里的花,想起今天她问万金:“万大人既是为母报仇,那为何还要继续在都城做事?”
  她记得万金的轻笑和泰然,与在牢里时相比,万金变了许多。
  “复仇?我哪有那般高尚?只是想做人上人罢了。”
  “那万大人不担心被人说三道四?”
  “若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白活一世?你准备就这么安稳过一辈子?”
  宜尔摇头,“世上没有真正安稳的日子。”
  但认真过就足够了。
  随心所动,不受束缚。
  宜尔觉得万金这样很好,当然宜尔也不曾觉得自己不好。
  这世上就是既有万金那样的人,也
  有她这样的人。
  比起做人上人,宜尔更想过简单平静的生活,和令她安心的人每日吃饭、闲聊……慢慢老去。
  宜尔思索着,闭上眼睡着了。
  徐亮说要搬家,从返家拖到木雕比赛结束,还没想好要搬到哪里去。
  他不提,宜尔也不主动提。但凡他提,那她还是要继续不同意。
  徐亮在开春的比赛中只拿了乙等,他回来一句话没说,从此再不雕木头了,只刨木头,专心做以前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