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语气难得有些孩子气。
  引得苏时悦错愕看他。
  少年陷进绵软靠枕中,乌发散乱。烛光摇曳,苍白的面容在红痣映衬下更显憔悴。他似是不习惯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被人照顾,耳廓有些红,别过脸去不看苏时悦。
  苏时悦略有些失落。
  除去基本的关心,她还有些话想和闻归鹤说。但看眼下的情形,那些话并不适合说出口。
  她默默把药碗收起:“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鹤公子休息。还望鹤公子保重身体,不要像现在这般糟蹋……”
  苏时悦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无踪。
  她轻手轻脚起身,无声离开房间。
  闻归鹤静坐良久,不肯回头:“苏姑娘呢,知道我是何种人了么?”
  还打算继续对他下手吗?
  没有回应。
  僵宁许久,少年回头,又唤了句。
  “苏姑娘?”
  唯有木门轻轻合上,放任油灯继续燃烧。
  走了?
  闻归鹤疑惑又茫然,一时失态。
  她为何要走?
  难得他态度松缓,无论是欲擒故纵,还是乘胜追击,她都不该走。
  少年披衣而起,走到窗前。颀长身形弱不胜衣,如墨无法披散而下,更显面色不似常人。
  窗外已经没有人了。
  闻归鹤半仰起脸,任由冷冽的秋风打在脸上。睫毛如同垂死的蝴蝶耷拉,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血管在薄薄肌肤下若隐若现,好似件易碎的青瓷器。
  他闭上双目,眼前又一次浮现睁眼时,模模糊糊看到的那道倩影。
  他苏醒前,她一直,都在那儿守着吗……
  纪真阁,果然敬职敬业,兢兢业业。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一下又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缓缓睁眼。修长的手指攥紧窗棂,骨节泛白。目光越过窗沿,投向那片寂静的夜色。
  她何时才会把信交给他。
  那封早早写好,言辞恳切,满纸荒言的投诚信。
  他想要她的信。
  夜近子时,天边黑色的云朵缓缓飘走,落在苏时悦眼底,倒映出阵阵涟漪与波纹。
  她想到了没有和闻归鹤说的事,一件对于闻归鹤而言轻如鸿毛,对她却重如泰山的事。
  星光静默,汇流成河,顺利安抚她的思绪。
  苏时悦握了握腕上珠串,慢腾腾地。
  从袖管取出投诚信。
  犹豫片刻。
  撕个粉碎。
  第17章 她算得上光明磊落
  撕第一下时,心在滴血,感觉自己的美好未来正在不断远去。
  第二下,一股畅快席卷全身,让她几欲落泪。
  接着,她越撕越快,越撕越轻松。
  当空往上一抛,泛黄纸屑金雪般洋洋洒洒落满全身。
  苏时悦嘴角上扬,露出抹轻松快意的微笑。
  她的死缠烂打计划,结束了。
  闻归鹤并没有排斥她,甚至在逐步接纳她。只要持之以恒,苏时悦肯定能达成最初目标。
  ——鞍前马后,苟全性命。
  但苏时悦不是一个合格的同伴。
  她会带来麻烦,也会带来灾祸。
  闻归鹤一直保护她,带她全须全尾地来到越州城,为她挡下刁难,带她引荐此城领兵。却对自己狠厉无比,视性命为草芥。
  一旦意识到闻归鹤对自己的轻视,他为她做的那些保护,又变沉重了几分。苏时悦越想,就越被压得喘不过气。
  说她道德感太强也好。
  说她惺惺作态也罢。
  讨好闻归鹤,抱大腿求生的计划,苏时悦做不下去。
  虽然不知还剩几日时间相处,但她会在分别时告知闻归鹤有关玄玉的事。哪怕他当自己在胡言乱语,至少也可以提及警惕。之后,她会按照莫言阙的指引,去云州探探运气。
  如果能活到正月十五开验灵脉的日子,她说不定还能拿个修士的身份牌,边打工赚钱,边琢磨回家的路。
  至于这封充实着胡言乱语的信,闻归鹤看过又如何?那是她一个阴暗的小秘密,如今证据被销毁,只要她不主动挑明,谁能证明它存在。
  望着飘满衣摆的纸片,苏时悦失笑,笑声清亮,恍若银铃。
  她这样,总算能算得上光明磊落。
  星光如水,静谧而祥和。很快,小姑娘摸到庭院工具房,取过畚箕,灰溜溜蹲下身,指尖凝出丝线,一下一下,收拾着满地狼藉。
  苏时悦操纵丝线收集地上的残片,练习细致入微的能力。可左思右想,也没琢磨自己能力的实用之处。直到磕磕绊绊把碎纸片都收集起,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莫言阙说,她想回家,就要从某东西手中虎口夺食。眼下的能力,怎么想都无法达成目标。
  但,成长的方向,不一定非要走一力破万法的道路。
  苏时悦收拾完纸片,原地转了一圈,抬手,指尖蓝色丝线系上床头,拉直拽进。
  而后双脚离地,轻盈起跳,迅速收束。
  咚——
  ——砰!
  苏时悦撞到床头板,抱头在床上滚来滚去,笑个不停。
  谁说没有攻击力,天赋便华而不实,这不是很有用嘛。
  想到灵丝的用途,苏时悦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旭日东升,还精神得很。
  把同样一宿未眠,担心苏时悦受惊来看她的容枝桃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容枝桃推门就见苏时悦仰面朝天,没精打采地倒在床上,把所有让苏时悦难过的事想了一遍,最终试探着询问。
  “有人欺负你?”
  苏时悦顶着黑眼圈翻身:“啊?没有。”
  “我只是在想,一个人闯荡江湖需要什么?”她翻身而起,两手托住面颊,“我最近练习操控灵力时,有画出些五行符成品,如果卖了换钱,确实能顶一段时间。但修士与普通百姓不一样吧?想要加快修行脚步,就连最下品的丹药也得花重金购买。”
  “等等,等等,你怎么突然想一个人离开?”容枝桃意外地上前,在她床边坐下,“我怎么记得,你最初是打算一直跟着闻公子的?”
  她还记着苏时悦不遗余力为闻归鹤说好话,上蹿下跳想要拉近关系的模样。
  苏时悦面露踌躇,点头:“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但我改了主意。”
  “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还是他昨晚有古怪的举动?”容枝桃眸光一凛,“他莫非与昨晚的大火有关——”
  “别瞎说,昨晚我一直在照顾他,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苏时悦捂住她的嘴,“我也早就看出来了,桃桃不满闻归鹤久矣,全因为我才一直忍耐。”
  容枝桃被戳中小心思,眼珠子往一边转,在苏时悦掌中闷闷地“嘿嘿”两声,去擒她的手腕。苏时悦不肯放手,顺势去挠她。容枝桃有意让她,两人滚到床上,嘻嘻哈哈揉成一团。
  容枝桃道:“不瞒你说,我确实觉得他很奇怪。可论心世上无完人,更不用说他帮过你,救过我,无可指摘。”
  莫言阙给了她回信,告知她闻归鹤对苏时悦没有恶意,且保护的想法比控制多。虽然没有完全解答她的疑惑,至少让容枝桃放一半的心。
  剩下一半仍悬着。
  苏时悦不想让容枝桃担心,没把自己的特殊之处说出去。可忧虑确实实打实的,她苦恼地揪了揪头发:“他对我很好,但怎么说呢,我觉得一直跟着他也不是个办法。”
  “昨天他中毒后,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与他分道扬镳比较好。”她低声道,转头,就看见容枝桃绷着脸,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怎、怎么了?”苏时悦莫名其妙。
  容枝桃捂嘴,乐不可支:“大概是见到了只不懂审时度势的呆鹅,放着眼前的利益不要,硬要去闯刀山、下火海,可怜又可爱。”
  苏时悦脸一红,又听她说:“留在容府如何?越州城不止有我,还有领兵,只要城在,总能护得住你。”
  苏时悦想也不想就拒绝:“多谢好心,但我已经有了接下来的规划。莫领兵为我介绍了一位云州的朋友,我打算去那儿投奔他。”
  “原来如此。”容枝桃没有勉强挽留,喃喃自语,“老师已经为你规划目的地。云州距此处有四百余里,骑马的话,约莫需要一旬光景。”
  “既然是老师的建议,肯定对你有利,我肯定赞成。”容枝桃从床边弹起身,站稳脚跟,兴致勃勃地策划,“这样好了,出发前,我会为你准备好财帛、衣物,还有马车、随从。”
  “你再想想缺什么,直接和我说。虽说容家乱得要命,这些身外之物,还是给得出的。”
  苏时悦惊讶于她的热情,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怎么可以,我白吃白住那么久,如何能再用你的东西。”
  容枝桃瞪了她一眼:“我的悦悦,你只说闻归鹤对你有多好,可你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总该给我报答的机会吧。我认你是我的朋友,未来若有困难,只管来找我,我必会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