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张口到一半,说不出话。原本微笑的表情,也骤然变得僵硬。
  她瞠目结舌:“……一直在,为我忙前忙后。”
  该不会……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即刻破土,在苏时悦心间疯狂滋生。
  她想到这些日子的每一处怪异,想到那些没有理由的关怀与照顾,想到他的挽留和坚持。
  不久前,苏时悦问过闻归鹤原因。他答得轻飘飘,缺乏说服力。
  但若是他被咒术绑定,不得不对她施加善意,一切似乎便能说通。
  从者是他的话。
  他表面笑意缱绻,温柔亲和。
  实际上。
  恨死她了才对。
  相处的经历雪片般纷至沓来,在脑海中回溯。不知为何,心口轻轻抽了一下。
  苏时悦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从书房走出时,天空下起冷雨。雨丝像冰针般纷纷扬扬撒落,投入滚滚红尘,敲打世间万物。
  她有些走神,蒙头往雨中去,被陆辞岁拦下。
  “你带伞了吗?”
  苏时悦低头在乾坤袋中翻了翻,苦着脸摇摇头。
  陆辞岁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雨日商贩坐地起价,蓑衣价格水涨船高。我差人送你,罢了,我陪你回去吧。我记着,你是在安乐街巷位置暂住吧?”
  “那是苍郡的中心地段,出门两拐便是集市,缺的东西都可以去那儿置备。”
  走过游廊,是一段露天庭院。陆辞岁撑开伞,送了苏时悦一段。来到正门前,干脆不收油纸伞,示意侍卫开门,径直穿过。
  湿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苏时约半仰起脸,苦笑着伸手,自娱自乐般去接从天而降的水珠。
  她稍稍清醒些,从黏稠的伤感中抽离。
  别想太多,说不定生死契阔咒的另一方根本不是闻归鹤,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对她产生友谊。
  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不是第一回 。
  想要确认,开口问问不就成了。
  “对了。”苏时悦甩甩脑袋,强行抛弃心头积郁,询问道,“李香兰小妹妹如何了,李家村的其余人呢?”
  提到李家村,陆辞岁眯起双眸,神情肃穆:“李香兰无事,已被送至学堂。你要是得空,可以与我说,我带你去看她。”
  “李家村的其余人,他们的魂魄早已离体,就不回来,我尽可能让他们入土为安。”提到不得已之举,陆辞岁叹了口气。
  “只恨实力不足,没能早些发现那处结界。不然,至少也可多救下几人。”
  作孽的是邪修,又不是太安司。
  他何必自责。
  苏时悦回身,想说些话安慰陆辞岁。
  忽然,她眸光一晃,发现街尾处那道霜姿雪魄的身影。
  少年身着素白衣衫,长身玉立,执伞静立雨中,墨发被雨丝洇湿,贴在苍白面颊上。
  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
  他看着苏时悦从门后走出,衣着鲜亮,眸底却有些暗。他看着她两眼微红地跨过门槛,头顶探过一把伞。
  伞后,跟着另一名男子。同样穿着白衣,身形颀长。
  那人将伞面倾了倾,罩住她。
  闻归鹤长睫颤了颤,收敛微笑。
  苏时悦失魂落魄,仰起脸,往青年伞下靠了靠。
  闻归鹤将这幅姿态尽收眼底。
  他握伞的手猛一紧,骨节凸起,用力到几近发白。
  冰雨拍在伞面,发出噼里啪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响动。
  第29章 “悦悦,你被他骗了。”……
  苏时悦看见闻归鹤时,微微一讶。
  她没想过他会来。
  少年乌发半拢,几缕发丝墨色绸缎般垂在面颊两侧,在清风中徐徐漂浮。漆黑瞳孔狭长深邃,眼尾上挑,薄唇微抿,泛着淡淡的青白。
  乍一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对比身边广袖长衫,勒腰束发的正派修士,又多了几分不自然的诡谲感。
  看见二人同出,闻归鹤恍若被定住般。他在原地驻足数息,眸中神采露水般冷凝,似与阴沉的雨天融为一体。
  随后,阴翳褪去,他抬步朝她走来。
  苏时悦下意识想迎上去,动作却被陆辞岁打断。
  “我记得,您是当初在村中出手相助的修士。”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闻归鹤,以插手礼致谢,“多谢您的鼎力相助,我早已备好谢礼,只苦于寻不到人。”
  说话间,陆辞岁抬手,像是生怕苏时悦被抢走般,广袖如羽翼般垂落,挡在她身前。
  “只是,您来此作甚?”
  闻归鹤:“我来接她。”
  他上前一步:“苏姑娘答应过,会同我回家,烦请司正让开。”
  陆辞岁扫视他一圈,寸步不让:“抱歉,我还有话要与苏姑娘说,请公子稍等。”
  迎着苏时悦疑惑的目光,他手执油伞,往前倾了倾,低声:“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与那人并不相识,为何会与他同住?”
  “如果他对你做了什么,或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现在可以告诉我。”
  苏时悦一怔,十指蜷缩,转头疑惑:“啊?”
  “软禁、强迫、断绝资源,都算。”陆辞岁正色提醒,声音轻浅,神情凝重,“修士之中,亦有品行低劣、倚强凌弱之人。”
  “如若遇上,要及时脱离,切不可贪图一时便利依附于他。”他告诫道。
  “要是没有依靠,可以来太安司接取外门任务,自给自足。太安司有专门开辟悬赏任务栏,凡是能力得到认可的修士,皆能通过完成任务赚取报酬……”
  为不冒犯到第三人,他尽可能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与苏时悦听见。
  苏时悦明白他的意思,忙摇头。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地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伞柄处。
  纤长瘦削的尖指搭在伞骨,白蛇般缠绕,勾连,柔弱无骨地挪开油伞。少年不知何时欺身而上,与她四目相对。
  苏时悦尚未走出门檐,即使没有雨伞遮挡,也不曾被淋到。可事态发展太过突然,她无措地左顾右盼,不明白为何两人的对话突然间夹枪带棒。
  少年面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眼中神采晦暗不明。他在薄雾中露出半面容颜,挥手隔开因悄悄话而不断拉近距离的两人。
  “二位相识不久,便有
  了秘密?若要谈论,光明正大即可,何必遮遮掩掩。”
  陆辞岁笑笑:“时悦是我的后辈,又是初来乍到的生客,理当重礼待之,何必拘泥于小节?”
  雨又下大些许。
  闻归鹤举至头顶的伞面轻轻抖动,落下连串晶莹水珠。
  “时……”听见陆辞岁的称呼,他微微蹙眉。
  陆辞岁打断他不自然的重复,继续问:“反倒是公子插足之事是否过多?还是说,您把她当做你的所有物,亦或者,她有着不让你放手的原因?”
  “你究竟是何人?来太安司接人,总该报上名号才对。”
  少年执伞笑一声,像是等久了他的这句话,眸中浮现满意的神情,正待开口。
  “等、等等、等一下。”苏时悦忍无可忍地打断。
  滂沱大雨中,一道倩影闪过,苏时悦三步并做两步,顶着雨钻到他伞下,伸手拦住陆辞岁。
  “请二位不要争执。”她满头冷汗,生疏地劝架。
  “鹤公子是我的恩人,他带我修行,引我入道,我还要向他请教更多的修行法子。”
  话说出口,便顺溜许多,少女噙着笑脸转身:“那日,是因为我们因琐事吵架,置气说再不复相见,已经和好了。”
  她用胳膊肘戳戳闻归鹤:“司正日理万机,谨慎些也是在所难免。是我们两没能提前告知情况,在他面前闹了笑话。”
  风骤起,雨势转大,苏时悦不得不放高音量:“是这样吧?”
  街上除却她二人外,再无赶路人。湍急的流水裹着落叶与杂物匆匆奔去,少年似是持伞太久,手腕发抖,苏时悦看在眼中,自觉握住伞柄上半部的位置,稳稳将伞撑住。
  “对吧?鹤公子。”她朝他笑,在他耳边,呼出一缕温暖的气流。
  暖意似是化作实体,湿哒哒地攀上少年长睫。
  闻归鹤眨了眨眼:“是,我们是……”
  “是朋友。”苏时悦自然而然地接口,也不管闻归鹤是否会承认。
  陆辞岁已侧身收伞,轻抬眉眼,审视二人。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便多问。”他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表情放松许多,“既然有人来接你,我便不送了。”
  陆辞岁朝苏时悦挥手,视作告别,笑容亲切。
  闻归鹤的答复,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嗯,是朋友。”
  苏时悦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闻归鹤示意苏时悦伸手,执伞之手微微施力,攒了几分精神,朝陆辞岁露出温和的笑容。
  “陆司正问完了?”
  “那便处理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