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很快,她下坠的身形滞住,整个人往下一沉,被捞入冷冽的怀抱中。
  少年的速度比飞驰而至的浮舟更快,纵身至半空,稳稳接住了她,抱紧了她。
  火光烧红半边天,光影落在他线条清隽的脸上,仿佛夜幕中遥遥明灯。
  “苏姑娘,我在这儿,我接住你了。”他道。
  苏时悦的心怦怦直跳。
  她后背向下,陷进闻归鹤的怀抱中,飘逸的乌发飞扬,洒满少年冷白修长的手指。
  苏时悦:“我知道你在等我,这不是说跳就跳了嘛。”
  她的心落了地,嘴角不自觉扬起,枕在他的臂腕中,仰头往上。
  “鹤公子,我和你说,刚刚可吓死我——了?”
  蓦地,她的双眸睁大些许。
  “刷”一下,面庞褪去血色。
  少年维持拥抱的姿势,正神情专注地望着她,全然不曾注意她面色有异。他严丝合缝地搂着怀中人,不可能松手,雪一般的眉梢变了色,却又极力压制,维持清清冷冷的模样。
  他抱着苏时悦落在符舟上,扶她坐稳,仍抱着她,小心翼翼,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
  见她神情僵硬,温温柔柔笑了笑,点了点少女额头。
  “这儿破皮了,有点疼,是不是?”
  “无妨,面上是小伤,擦点药即可,不会留疤。”他笑着安抚。
  而后声音骤然顿住。
  他似是意识到不妙,不再说话,双瞳微微放大。
  苏时悦也坐直身子,拦住他的动作,慢慢俯身,探手。
  身后,酒楼发出嘶哑而狰狞的悲鸣。老旧的木条、栅栏相互倾轧,再承担不住烈焰与灵力的冲击,幽咽着接受死亡的到来。
  少女无视脸上火烧火燎的疼痛,伸手,触碰少年的面颊。
  那儿有一处一模一样的伤口,凭空出现,正往外渗血。
  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五指齐齐点上。指尖触及他冰冷的肌肤,旋即,像被烫到般,倏地撤手。
  “生死契阔?”声音细弱,几不可闻。
  闻归鹤还想狡辩:“不……”
  苏时悦已拔下发簪,又一次对准自己的面颊。正欲施力,手腕被抓住。
  闻归鹤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自伤。
  他的眼中布满惊慌与无措,深邃的凤眸中泛起血丝,像密密麻麻蛛网,缠绕在他的四肢百骸。
  谎言一朝败露,他的心也像在刹那间被攫紧,呼吸又短又急,几乎要喘不上气。
  苏时悦倾身向前,眉目锋利,莹白俏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嘲弄。
  她笑一声,直勾勾地瞪着他。
  “你怕什么?”苏时悦哽咽着反问。
  “是怕受伤,还是怕暴露?”
  闻归鹤五指紧了紧,不吱声。
  苏时悦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奋力挣扎,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你不是和我说,恶咒的从者不是你吗?你不是向我保证过,绝对不曾骗过我吗?”
  “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信任的?”
  “你放开我。”劫后余生的欣喜,死里逃生的侥幸,全被当下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酸楚与愤怒淹没。
  “闻归鹤,你这个骗子,放开我!!”
  第33章 “她走就走了,与我何干……
  火星四射,搅动气流。
  通天阁瓦解,红光自上而下,席卷酒楼,木质结构被迅速点燃,火舌疯狂攀爬,舔舐夜空,黑灰扬散,四射。
  “你,何必如此。费尽心机,诳我?”
  苏时悦语调尖锐,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她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难受?
  心酸?
  苏时悦:“有必要么?”
  “我与你确认过,反复确认过。你承认了又如何?我又不会自杀,我又不会对你不利,你为何要骗我?”
  少年因她的推搡往后仰倒,仍无意识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苏姑娘,此事并非我意。”他的眼中缠织着焦急与懊恼,唇瓣血色褪尽,面上却没有濒临绝境的慌乱。
  是他的错。
  是他被肯定好,得意忘形,是他太过专注接住她,忘记最为重要的大事。
  “欺骗你,实在抱歉。”
  他从袖口取了块方帕,挡下即将落到少女脸上的灰烬。依然温柔地望着苏时悦,慢慢直起腰身,想将她扶起。
  眸底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恰似无波古井。道歉的同时,已迅速冷静下来,思索下一步的对策。
  还能装下去吗?还能继续主导这场戏目的发展吗?若能一直隐瞒下去,也是极好,可万一她已经不再信任他……万一真的装不下去,不如撕破脸,让她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戾气于少年眼底浮出,须臾淡去,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闻归鹤否决。
  那是下下策,若是把她扔给白羽,锁在风陵谷中……
  下次见面,她还会对自己笑吗?
  “姑娘方从秘境中脱身,身心俱疲,或许听不进去。与我回家,休整停顿后,我再慢慢与你解释,可好?”闻归鹤耐心地与她解释。
  下一瞬,他的双瞳漫上水光:“诚如姑娘所言,你我之间存着剪不断的联系,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咱们的性命开玩笑。”
  只要承伤咒还在,他就能有几百种软硬兼施威胁她的方法
  。
  苏时悦像被火舌舔到般,猛往后缩。再也无法忍受,“啪”一下,打开闻归鹤的手。
  “别碰我。”
  “你从没认可过我,你一直在耍我,你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苏时悦一手握紧法鞭,一手被闻归鹤拘囿,浑身颤抖,竭力表达自己的看法,“我……”
  她想用尽伤人的话语,去谴责,去抗诉,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喉咙发疼,四肢绵软,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憋屈。
  她借着甩开闻归鹤的力道,高扬起手,面对那张任打任骂的笑脸,却什么都做不到。
  手往外探,眼泪积蓄在瞳孔,随时会奔涌而出。
  直到木楼因过高的热量不断膨胀,噼里啪啦,赤光四射。飞溅的火星往符舟而来,落在少女腕上。
  落在那串仿佛永远不会磨损的珠串上。
  陆辞岁与苏时悦说过,生死契阔的咒术由于她的穿越,再加上一路上的灵力冲撞,早已不堪一击,随时都会崩碎。
  在不知不觉间,主人与从者双方的联系好似串联饰品的红线,越来越细,越来越淡。
  最终。
  火星落下,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吞噬纤细的丝线。
  丝线在高温下卷曲、变黑。
  “嘎达”一声,红线松散。
  晶润的珠子失去束缚,如同雨滴般,乘着气浪漂浮在空中。悬停半刻,嗖地下落,散得七零八落。
  苏时悦一寸寸地转头,符舟、少年,耳畔的说话声,都变得遥不可及,极为陌生。
  “我的……”
  苏时悦起身,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她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连山精鬼怪都会惧怕的弱小凡人。苏时悦半个身子跨出船舷,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飞散漫天的黑色珠石。
  那是她唯一从家中带来的东西,自穿越以来,分外爱惜,贴身佩戴。
  她舍不得把它给闻归鹤,就算送给陆辞岁检查,也会及时拿回来。
  刨去咒术,刨去所有的特殊性。那是条刻了“月”字的,平平无奇的珠串,是她与另一个时空,与家人,与朋友之间,唯一的联系。
  “我的手串!”
  她的执念,她的妄想,她的梦。
  苏时悦像只纸鹤,纵身扑出。
  于此一瞬,闻归鹤的脸上的冷静彻底破碎,定格在惊诧与无措间。
  伴随生死契阔咒术的解除,闻归鹤的脑子“嗡”一声,浮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时间似乎被拉得极为漫长。
  “苏姑娘!”
  他与苏时悦同时起身,探手,勾住她的腰往回拽。赶在苏时悦往下坠落前,在她绝望的喊叫声中,将她拉回符舟。
  转瞬之间,耳畔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宛如第二道晴空霹雳。爆炸中,酒楼的墙壁被震得粉碎,砖石、木片混着焰火,炮弹般向袭向四面八方。
  闻归鹤:“酒楼中藏有烟花礼炮,当是过年时用,如今已经被点燃,很快会牵连整座酒楼。”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解除了咒术?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所有打好的腹稿都没堵在喉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放开我,放手!”苏时悦的泪水夺眶而出,拼了命地挣扎。
  她受不了腕上空空荡荡的感觉,受不了毫无寄托,彻底沦落为无根浮萍的结局。可无论她如何愤怒,如何挣扎,禁锢她的手臂像是生冷坚硬的铁,捍卫疆域,寸步不让。
  苏时悦死死咬着嘴唇,满腔扎嘴的血腥,猩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瞪向闻归鹤。
  少年的唇瓣并未受伤,浅淡如初,他的眸色很深,翻涌着幽暗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