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在船舷赏景时,她便一直在你身后,见山晋入舱室,我又不曾发觉,便借机在灵力中散入毒药。若现在去搜,还能从她身上发现药瓶。这可算得上证据?”说话时,闻归鹤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令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苏时悦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她一边消化闻归鹤的话语,一边被叮在背后的视线刺得浑身发麻。她知道不能失态,又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生铁钉般地扎在地上。
  闻归鹤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苏姑娘怀疑我,是觉得我不是甘愿受欺辱的人吗?”
  “我若是能杀她,我早动手了。”
  他的举措无疑是出格逾矩的,阴影覆过她的头顶,滋生难以言述的冷冽,叫人暗暗心惊。但表现形式太过安静,也太过平淡,宛如暴风雨来临前风起云蒸的长空。
  从远处看,倒像是被始乱终弃的怨夫发疯自残,妄图挽回心上人的芳心。无果后,又和那些偏执又极端的人不同,既没有更进一步,也不曾以其他方式泄愤。
  “你,她,
  你们?”她望着少年的伤口,喉头发堵。
  闻归鹤若无其事地往前倾身:“我这么说,安心了?”
  “既然苏姑娘满意,我告辞了。”他温和地抬着手,没给苏时悦反应的机会,须臾放下。长指点在伤处,迅速止了血。
  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你、你等等。”苏时悦喊他。
  闻归鹤转身的速度快得吓人,他的双眸有些亮,闪烁着几不可查的期待,像一只听到主人呼唤的猎犬。
  苏时悦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她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半步,再定睛细看,他又像一尊白玉雕塑般,把所有的情绪尽数收敛。方才的刹那外溢,仿佛是苏时悦的错觉。
  苏时悦咽了口唾沫,稳稳心神,迎上他的目光,道:
  “我不信,闻归鹤。并不是不信证据,而是,我无法相信你。”
  第35章 少年耳朵处飘上层浅淡的……
  “你所说的,只是一面之词,无凭无据,我凭什么信任你?”苏时悦道。
  少年长睫颤了颤:“那便不信吧。”
  他也想不出让她信任自己的理由。
  闻归鹤低下头,闭上眼,不认为苏时悦会继续与他交谈。
  他的手随性垂落,掐出半个法诀,却又再度犹豫。
  闻归鹤踌躇不定,是在此刻将她带走,还是自此消除她的记忆,重头来过。
  恰在此时,苏时悦再度开口:
  “你这人怎么这样!”
  “就算是假话,你打算说完就跑吗?”苏时悦上前一步,逼近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无论你说得是真是假,你都得让我得到确实结论。”
  他脸上浮现疑惑。
  苏时悦朝他招招手:“过来。”
  她不打算多费口舌,说完即刻转身,也不管闻归鹤有没有真的跟上。
  笔直往中心的舱门去,走到门口,才回头。
  闻归鹤跟着她。
  落在三步外的位置,默默无语。
  她先让他失望,又给了他希望。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像一对熟悉至极的陌生人。
  苏时悦推门进船舱,跨过门槛,捂脸哀嚎出声:“好无聊啊,为什么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
  两名佐修心不在焉地在门边翻书,见到苏时悦,不约而同向她投来目光。
  闻归鹤出现后,二人眼神愈发耐人寻味。
  薛听霁率先朝苏时悦神秘莫测地笑笑。
  山晋:“苏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两——”
  薛听霁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声“嘘”,示意他莫要坏这对的好事。
  二人闹成一团,其乐融融。
  苏时悦把手往腰间一插,道:“我要找点儿事做。”
  “嗯?时悦大小姐意欲何为?”薛听霁上道地配合。
  苏时悦看向她,无声叹了口气,振作精神,将边缘方桌搬到正中央。
  身子轻盈,率先落座,托起双颊:“我要推牌九,我坐庄。山晋,我知道你随身带着那副特制道具,别藏着掖着,赶紧拿出来。”
  山晋有一副特质的兽骨牌,之前的日子,时常拿出来消遣。苏时悦跟着他玩过几把,提出要求实属情理之中。
  无论薛听霁是否正如闻归鹤所言心怀不轨,闻归鹤是否能自如应对,她干脆把两人都拉到眼皮子底下,免得再出现意外。
  二人并不惊讶于她的言行,还当是一次普通的心血来潮,一左一右,在她两边坐下。
  山晋从乾坤囊中掏出一副文武牌,又去除一把筹码,挨个分发。
  薛听霁指了指门口:“那,那边那位。”
  苏时悦洗着牌,头也不回:“你来吗?”
  片刻沉默。
  面前传来轻微的木椅搬动声,如云广袖垂落。
  神仙童子般的少年微微俯身,修长手指扣住掉落地面的骨牌,默不作声地递向苏时悦。在他莹润白皙的长指衬托下,原本洁净如新的方块骨牌竟显得有些黯淡发黄。
  苏时悦接过,开始有条不紊发牌,同时提议:“反正也是打发时间,不如这次这么定。谁的筹码最先输光,就讲个故事,如何?”
  山晋见多识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话题。另外两人,若有机会,她真想听听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见几人没意见,她热情洋溢地推了把筹码,猛地将身前筹码往前一推,扬声:“好,我加注。”
  少女一副吆五喝六的模样,成功炒热气氛。
  “跟。”
  “我也跟。”
  “看牌。”
  “……”
  即使方桌旁坐了名不动声色,静默学习的少年,牌局仍顺利推动起来。薛听霁玩得很好,山晋虽然输得多,大部分是小输。
  闻归鹤的目光流连与三者之间,几轮后,在薛听霁兴致勃勃加注声中,将对应筹码推出去:“跟。”
  “好,看牌。”苏时悦将骨牌摊开。
  山晋早弃牌,在一旁看仗,三方看牌后,薛听霁扫了眼闻归鹤的牌面,两手一摊:“丁三、二四,这牌真是大得没边,我认输。”
  女修微微一笑,往后一靠,朝苏时悦方向倾了倾身。
  “讲故事,讲个什么故事呢?”
  苏时悦没想到那么快便能心想事成,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贴上去。
  想要针对的人就在身边,她不信薛听霁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苏时悦前期伪装很成功,哪怕此刻情绪泄露,也让薛听霁错把她的忐忑当成期待,朝她努嘴一笑,示意莫急。
  薛听霁想了想,缓缓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处园林。林中,有一颗竹子。”
  她瞄了一眼闻归鹤。
  “他嫉妒桃花盛开,灼灼其华。于是,与春风做了交易。”飞舟过云团,朝北而去。
  舱内暖意融融,骨牌敲击打磨声中,女修声音朗朗。
  “春风贪婪……”
  春风贪婪,被竹子许下的好处所有,揩下桃花的花粉,抹在竹子身上。
  从此以后,简陋而单调的竹子,竟也能开出花来。
  红白花色,碧叶,看似既有竹叶之清雅,又有桃花之妖娆,实则不过是效颦学步,优孟衣冠。摆了个四不像出去,惹人耻笑。
  竹子又气又羞,于是,它把自己的叶片搅碎,花粉抖下,尽数丢落池中。
  待把所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动、植物全部毒死后,它又被人发现。
  “可是,依然没有人承认他是桃花,不仅如此,就连原本的身份,他也再无法使用。”
  “因为他似竹非竹,似桃非桃,所以被称作假竹桃,后世人图个好听,粉饰太平,称其为夹竹桃。”
  薛听霁说完,微微一笑:“故事如何?”
  苏时悦与山晋靠在一起,摆出夸张得瑟瑟发抖之态。
  山晋:“薛阿姐,您在讲鬼故事吧?好可怕,我从此不敢看夹竹桃。”
  薛听霁被逗笑:“只是个故事而已,又不是真的。古之名门高士,也不过是以物喻人,规劝世人罢了。”
  “闻公子觉得呢?”
  “是个好故事。”闻归鹤笑道,“确实消磨了时间。”
  不知不觉,云州主城已至。
  护城河水绕城郭,四方主城内,亭台楼阁星罗棋布,街道棋盘般纵横交错。城墙上坚甲利兵,皆凡夫俗子。街道上行人如蚁,熙熙攘攘。
  入主城需得检验身份文牒,闻归鹤于城门口收起云舟,若无其事地放入乾坤囊,半点看不出因释放法器中毒,靠自伤才将毒血逼出的迹象。
  他这样,当真无事?
  苏时悦忍了忍,终于成功克制住自己,没厚着脸皮自作多情地关心他。
  云州城外,刚巧中有一片夹竹桃。
  十一月末,气温低迷,夹竹桃生长明显变慢,进入休眠状态。枝条灰绿,质地坚韧,或直立,或斜伸,支撑着整个植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