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在见到苏姑娘的第一面,就想着,解咒之后,定要杀了你。”
  低弱的话语像根纤细的针,落地。
  苏时悦眸光一晃,无法遏制地轻抽口气。
  “所以,容枝桃说得是对的?”
  “最初主动帮扶,是为了化解我的防备,方便最后动手。你保护我,杀死那些想对我动手的行商,除去不想让自己被生死契阔咒牵连,还有,不希望他人插手自己相中的猎物的生死,是吗?”
  “不错。”
  闻归鹤阖上双眼。
  “我不希望苏姑娘找到任何助力,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盯上。为此,扮上了你眼中的那个守节知礼的存在。”
  “偶尔,也会麻烦苏姑娘参与我的计划,帮我些许无足轻重的,小忙。”
  他的话语声越来越低,喉头绷得极紧,不自然地吞咽,脖颈交叠的中衣泛起湿气,苍白的手背上勾勒出蓝色经脉。纵使极力意志,指尖仍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就,都说出来了?
  明明已想好了对策,不是吗?
  他只消说明他是因仇家众多,害怕苏时悦来路不明,是借友人之名接近他,故而态度模糊,留在身边,一边在意她,一边提防她。如今关系恶化,深感后悔,希望她大人有大量,宽宥他此回的欺瞒。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扭曲事实。只要说得诚恳,将戏做足,定能消除她内心的芥蒂,达到目的。
  为何,会将最需要隐瞒的一句话,明明白白地说出。
  杀意一旦泄露,其余的伪装,便凋败不堪,再无维持的必要。
  打着旋儿转圈的人偶,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发出“啪嗒”轻响,断了线,跌落在华丽而曼妙的戏台上。
  “我解释完了,姑娘可还有别的想问的?”
  少年低着头,鬓角碎发与脑后绑带一并垂下,阴影重重,看不清表情。
  闻归鹤分不清此刻的内心。
  唯一明白的,是他是个骗子,永远都是。
  哪怕是面对他所在乎之人,哪怕面对苏时悦,他也只能切出一个小小的侧面,在她眼前剖开。
  可即使是这一星半点,一旦展示给她看……
  便是万劫不复。
  “我想问的是,然后呢?”苏时悦问。
  少年长睫颤了颤:“哪里还有什么然后?”
  苏时悦笑道:“你想杀我,通天阁恶咒破裂后,直接动手不就行了?为何不动手呢?”
  “重要吗?”
  “不重要吗?”苏时悦反问他。
  “之前不主动坦白,也是因为觉得自己心思不正,怕我误会?”
  闻归鹤:“没有误会。”
  “我从相遇起,便对苏姑娘心怀不轨,有何可辩白。”
  她面向高高翘起的檐角,往前一步:“鹤公子,你是从何时起,不想杀我的?”
  她用回了之前的称呼。
  轻飘飘的三个字,无端让他红了眼眶。
  “对我放弃了杀心,事到如今还守着我,不就是想要保护我吗?”苏时悦对他道。
  “有一点,公子误会我了。”
  “最初的相逢,我也是居心不端,想要利用你。自然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有各取所需的索求。”
  “就算我知道你想对我动手,也只是会伤心难过,仅此而已。”
  苏时悦笑了笑,挑眉笑道:“我真正生气的点,你对我撒谎,明知我心焦于寻到恶咒的另一方,却故意捣乱,隐瞒不报。”
  “这儿阴气森森,怪可怕的,我们要不要寻个地方,把话说开,好好聊聊?”
  她终于又对他笑了,似要朝他伸手,把他从高不可攀的檐顶接下。
  然后呢?
  少年指尖动了动。
  他没有伸手,而是解开束缚桃妖口鼻的灵符。
  桃妖显然没想过自己会遭受此等侮辱,登时便骂开:“闻归鹤,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
  须臾间,灵符又贴了上去,堵住它未尽的话。
  闻归鹤轻吸一口气,似是在稳定心神。
  “苏姑娘,你其实,还在生气吧?”
  苏时悦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换成了气鼓鼓的模样,俏脸笼上层薄怒的阴霾。
  “知道我一开始差点弄巧成拙,没找到救星,反而丢命,怎么可能不生气啊?”她握住封妖笼,一阵猛摇,全当撒气,“但我能怪谁?怪自己?怪你?”
  “就是因为于理的角度,谁也无法责怪,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撤下明媚动人的微笑,执鞭指向他:“喂,闻归鹤,你到底要不要和我掰扯清楚?居高临下算什么态度?赶紧给我下来。”
  苏时悦得到答案,神气活现,恢复原先的鲜亮模样。
  闻归鹤望着她,嘴角也不自觉往上弯。
  他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脸,染上几分温度,似是想说话。开口前,又看向桃妖恬静秀美的面庞,顿了顿。
  闻归鹤神情黯淡几分,缓缓收回视线。
  “此前,让我把这位妖怪收入封妖笼,可否?”闻归鹤柔声询问,像在请示。
  苏时悦:“自该如此,我们本就是收妖而来,需得将此妖呈于太安司。”
  闻归鹤点点头:“嗯,好。”
  “此妖境界在太安司明面的等阶之上,直接装入笼中上交,恐其逃逸。我会先处理一番,待收拾停当,托人为你送去。”
  苏时悦还想说些别的,闻归鹤抬手挽了个诀,灵力播撒开,将倒伏在地的妖物收入笼中。
  桃妖消失瞬间,一声尖锐蜂鸣声响,戏台猛烈地摇晃。
  巨木散做粉色烟雾,或粉或白的花瓣漂浮空中,落英缤纷,仿佛薄纱般透明、轻盈的银灰。
  闻归鹤手掌在檐顶一撑,离开木台。
  苏时悦被美景晃了眼,不自觉仰起脸,与从天而降的少年对上视线。
  回神,他施施然落在她面前,俯了俯身。
  “苏姑娘,我很在乎你。”
  没有说后悔,也没有祈求谅解,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却说得无比赤诚。
  “你的确,能左右我的心意。”
  苏时悦被他直白的倾诉吓了一跳,而后,便
  听闻归鹤唤了句。
  “白羽。”
  “送苏姑娘回别院。”
  第37章 断舍离大失败
  苏时悦并不知道,白羽何时来此。
  桃花散去后,白衣小童仿佛老僧入定,笑眯眯地揣手看她。
  “苏姑娘,公子还有要事,无法相送,我接你回别院。”
  比起闻归鹤,他要放松得多,引着苏时悦离开。
  苏时悦甚至来不及收拾,便被白羽拉了去,乔装用的花轿、喜服,不得不遗留在原地。
  苏时悦:“我尚未回王家禀报情形。”
  白羽:“公子会解决的,此地还有魑魅魍魉潜伏,姑娘切勿停留。”
  他召出只小行舟,载着苏时悦往主城的小院中走。
  “那你们家公子呢?”
  “公子不止那一处产业,自有去处。”
  “他有事要处理,特地吩咐我在这儿接姑娘。公子做事分寸得当,姑娘应该没受伤吧?”
  苏时悦抽了抽嘴角:“没有,他还是,挺稳妥周到的。”
  桃妖至少比她高两个境界,竟然被闻归鹤扯来搭戏台,简直是铺张浪费,暴殄天物。
  只是那出戏…的确是好戏。
  至少,让她真正地恍然大悟,此前诸多疑问,也在闻归鹤的话语中得到解答。
  她满腔感慨,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在行舟中坐稳。
  “你们公子,闻归鹤,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羽专心驾驶,听到问话,托腮回道:“我不知道。”
  苏时悦:“啊?”
  “倘若我知道公子在想什么,我就与他一样厉害了。”白羽说得真情实意,“苏姑娘,我也想问,你是不是拿捏了公子的把柄?”
  “我随公子见证许多交易,也看过尔虞我诈,握拳掣肘。但像苏姑娘这样,一味付出而不索取之人,我第一次见。”
  这几日,苍郡别院凋敝许多,连伙食都降回原本规格。不止闻归鹤,白羽和琥珀也很怀念苏时悦那张挑剔的嘴。
  白羽越说越新奇,忍不住偷眼瞧苏时悦。
  少女屈膝蹲坐船舱,放眼望空:“风陵谷不是做情报生意吗?为何不以诚信示人?”
  她对公子的计划一无所知,为何会被如此看重?
  “风陵谷是我们的生意,公子有自己的棋局。”童子跟着叹气,“除去签字画押,发号施令外,我就没听他的嘴里漏过几句实话。”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苏姑娘,你与公子,到底怎么了?”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其实公子挺难过的。”就连批阅文书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苏时悦双臂抱膝,指尖勾在一道儿,脸颊搁在膝盖骨上。
  “他一直都是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