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放弃寻找逃离的契机,背手走向闻归鹤。
  “当日未能通过薛听霁生擒她,实在惋惜。要是我此刻挟持那位苏姑娘,说不定,公子早已全心全意为我所用。”他语带调侃,而后压低几分嗓音。
  “闻公子,我们来聊聊,您那位放在心尖上的人,可好?”
  瞬间,寒芒出窍。
  长刀携叠浪般的灵力破空,朝坐于正厅的少年泼来。
  事情再明白不过,这小子在拿他问心呢。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离开,不然,没有理由主动与他谈论那个姑娘。
  眼下闻归鹤受锁妖镣铐制约,无法妖化,只有五成实力。干脆先下手为强,搏一线生机。
  只要离开这儿,他便大有可为。先将那女人之事告知殿下,再直接将其人掳掠过来,但凡闻归鹤不听话,就在她身上割下一片肉。
  既能保全自己,又可成就大业,乃是双全法,上上策。
  王使的攻击如同雷霆万钧,顷刻直扑面门。
  刀锋至,闻归鹤抬手,往中心并合。
  周围猛一亮,明光大盛,照亮屋内场景。
  金色明黄的符纸如花般绽放,散布在每一个角落,玉指轻抬,点过,回向一指。
  两道灵符像长了眼睛的藤蔓,倏地从地底飞出,炸开出千万朵灵花,卷向抽身急退之人。
  “多谢王使解惑。”捉住猎物,闻归鹤动作不停,“您给出的答复,我定会好好考量。”
  双掌只差毫厘之距,他不紧不慢地闭合,却又像受到股强大的阻力,迟迟无法合掌。
  王使在两面坚墙般的符纸中挣扎,生存空间被越挤越小:“你…不能……安王若是知道,他必然……”
  “不会的。”
  “我相信,殿下比王使您更需要我,也更需要一个,足够听话的传声筒。”
  闻归鹤的目光投向远方,冰冷的手心终是相触。十指扣住掌侧,略施力,而后,在可怖的“咯吱”声中,缓缓顺天右旋而转。
  再左旋,循环往复。直到两面符纸紧密相贴,彼此亲密无间,再无任何肉沫与骨骼隔阂。
  满屋的金色符纸在中心,王使原本所在的位置聚拢,伴随少年抬手,一个响指,消散无踪。
  做完一切,闻归鹤轻喘了口气,垂眸看向从始至终搭在臂腕上,随风轻摇的长衣。
  那是他从夹竹桃林中,因一时兴起,捎回来的。初时,闻归鹤尚不知自己所作所为的原因,与王使交谈过后,隐约通透些许。
  因为是她的所有物,爱屋及乌。
  他对苏时悦的心思,的确超出自己的预料。那份心意与对待任何一方都不同,是他未曾知晓,首次触碰之物。
  闻归鹤不明白。
  虞境中的三方势力,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处理得当,便可寻到棋盘的平衡点,为他所用。
  所以,他愿意逐一交涉,互换利益。
  但苏时悦能带给他什么?
  闻归鹤尚未发现她身上的利益所在。
  手掌往上,抚上胸口,因突如其来的空洞紊乱感闭了闭眼。
  被王使垂死挣扎时全力一击震荡不安的灵力,再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江河般溃散。
  一口鲜血涌出,染红洁白无瑕的长指。
  他到底不是法力无边的神明,也不是呼风唤雨的圣君,只是个时间所剩无几的已死之人。破败不堪的躯体,更是极重的拖累。
  几声闷咳后,闻归鹤的手背、衣襟上,满是鲜血。殷红顺指缝一滴滴落下,洇入丝帛绢布中。
  他慌忙移开,却发现衣服早已脏了。
  可把候在外面,眼见公子杀完人,入内传信的童子吓了一跳。
  白羽:“公子,这这……”
  闻归鹤:“是我的血。”
  “没人会查到安王使节来过此地,来过云州主城。”
  “王使死后,安王依然会与我们通讯,不必担忧。但其那边的动向,需更密切关注。知会仓仓一声,让她去调查王庭的动向。”
  他轻轻一捋,取下腕上镣铐,交予白羽销毁。
  动作幅度一大,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公、公、公子……”
  “无
  碍,死不了。”
  闻归鹤取出锦帕,想把血擦去,当空举着,却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只得随手抹了下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力抽离那份莫名其妙的情感,站在冷漠而客观的角度,审视苏时悦。
  她对他毫无利益可见,过度接近,甚至会被人当做把柄,扰乱他的棋局。
  为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彻底划清界限。趁此次云州之行,将她从他的世界中驱离。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炭盆静静烧着,时不时发出微弱又明晰的霹雳声。
  闻归鹤掌根抵住心口位置,嘴角不断有血沫呛出,面颊因不知不觉攀升的热量烧得通红。他闭上眼,极力平稳此刻心境。
  发狠似地扬手,把染污的服饰掷了进去。
  闻归鹤最初用的便是灵火,凡俗布料甫一接触,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
  闻归鹤轻舒一口气,自觉把心中繁琐送个干净。他强忍不适,以术法去除衣裳杂色,还未来得及翻腾的眸色,尽数淹没在光影中。
  “自此之后,相关人员,不得与苏姑娘有交集。”闻归鹤道。
  “有何要事?”他已有些意识模糊,记着白羽在旁,扶住额头,勉力维持清醒。
  白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火盆。
  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观察他的脸色开口:“苏姑娘的意思是,她今晚想约见公子……”
  “她说,要是方便的话,今晚戌时,公子能去太安司的别院中找她吗?”
  白羽说罢,画蛇添足般加了句:“当是想与公子重回于好。”
  如今时限快到,公子又做出那般动作,两人之间,应该彻底一拍两散。
  白羽略带遗憾地想。
  一抬头,却见少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闻归鹤好容易带上的沉稳面具,刹那间龟裂成白羽看不懂的神色。
  他像是骤然红了眼:“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这一日,时间过得飞快。
  苏时悦下午的两个时辰,在等人中度过。
  最先回来的是山晋,听他说,苏时悦刚离开没多久,便有两道命令前来,分别指派二人一南一北,捕捉妖物。
  山晋的任务不难,但繁琐,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将山下一窝兔子精驱逐出境。薛听霁不知被指派到哪儿,夕阳斜下,也没回来。
  酉时,苏时悦坐在假山顶,手搭在青石上,用灵力凝了个凸镜,一边调节规格样式,一边极目远眺。
  闻归鹤,应该会来吧?
  骗自己没意思,内心几经波折后,苏时悦索性痛痛快快承认,她想闻归鹤了。
  传说中的见面就讨厌,见不上又想念,些许就是苏时悦现在的心态。毕竟是穿越后第一个同伴,又相处那么久,她舍不得与他一刀两断。
  但道歉和赔偿还是要的,程序补偿与实质补偿都走一遍,她考虑原谅闻归鹤。
  苏时悦唇角一扬,哼着歌,晃荡双腿等人。
  左等右等,直到她丧失最后一丝兴致,散开灵力,轻身看到院门口,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也没等到闻归鹤。
  苏时悦又气上了。
  少女一手持鞭柄,一手捋上软亮灵气,两手一较劲。
  铛,声如钟磬。
  他闻归鹤摆什么架子?做错的本来就是他,如今却让她放下身段,委曲求全在门口迎他,好大的谱儿。
  距离戌时只差一炷香时间,日影西斜。
  门前车马熙熙,行人疏疏,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人影晃动中,一动不动的少女尤为显眼。她靠白色粉墙站着,有一下没一下,踢踏路边石子。
  嘟着嘴,表情很是气恼。
  只要太阳彻底落山,便转身离开,以后别说闻归鹤,她连宠物鸟都不养。
  苏时悦耐心即将告吹时,白衣童子紧赶慢赶,出现在她面前。
  “苏姑娘,晚上好。”
  “公子恰好事忙,我找不到空闲”
  白羽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刚从水里爬出来。
  苏时悦顾不得问话,先取了手帕递给白羽。
  “这是怎么了?出事了吗?”
  白羽摇头,又连连点头。
  “是出了点小事。”他道。
  苏时悦本想请白羽进院坐坐,沏杯茶,准备些点心。听他如此说,疑惑地停步。
  “你们遇到麻烦了?”
  “他出事了?”
  饶是苏时悦,在白羽沉默不语中,感受到几分煎熬。
  白羽纠结半晌,一鼓作气:“公子身子抱恙,故而推辞不来。”
  这可是苏姑娘主动问的,公子要是清算起来,算不到他头上。
  他说罢,见苏时悦满脸狐疑,又讪讪补了句:“是真的,没有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