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闻归鹤好看的长眉浅蹙,沉默不答。
  黄昏时分,天光云影斑驳陆离。透过高檐撒下,像张无形巨网,遮住檐下之人的神情。
  难言得晦涩。
  苏时悦歪过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手在廊面上一撑,往闻归鹤身边近了近。
  暖融融的气息凑近,染上少年袍袖,闻归鹤一扭头,刚好能看见她细密如蝶翅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晃动眸光。
  “你是不是在担心,她手中若是真有耀星印,哪怕是个仿品,也会给太安司造成不小阻碍,很难对付?”苏时悦压低声音,谨慎地和他咬耳朵,像要诉说事关重大的秘密。
  “要是不想说太多,没关系,你点个头,或者摇摇头都可以。”
  闻归鹤低笑一声:“何至于此?”
  他温和道:“白羽这段时间,查得明白,那位道友手中,十有八九有着耀星印的仿品。但若是如此,还不至于使陆、莫二人如此紧张。”
  他一向不说废话,可一旦开口,苏时悦便能从他口中听到许多有用的。她立时素整面容,严阵以待。
  苏时悦拿出堪比登天的架势,反倒逗笑闻归鹤。他看了眼逐渐熄灭的炭盆,眼中划过丝几近麻木的茫然,主动起身。
  “别坐在这儿,冬夜风大,小心冻着。”
  进了屋,闻归鹤合上门扉,望着连细风也透不进的门缝,含笑点燃烛灯。在温暖明亮,转瞬充满整间暖阁的灯源前转身,重新来到苏时悦身边。
  她正熟门熟路地取过书桌上白玉盏,揭开盖子,当众偷了个松子糖。
  忍不住又笑起来。
  前几日,苏时悦对不问自取甚是别扭,哪怕零嘴摆到眼前,都扭头不看。
  直到闻归鹤落寞地说了句:“苏姑娘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是因为还在生气么……”
  她立马摆出一副“恩者赐,不敢辞”的俏皮样,找到机会便顺手牵羊几颗。
  桌上的零嘴也从未重复过,青瓷碗盛马蹄糕、漆金盒装核桃酥……
  今天的松子糖也很不错,香甜可口,嚼劲十足。
  苏时悦嘴里偷吃着,闻归鹤走近,她的耳朵已竖起,专心听他为自己解惑。
  闻归鹤:“你没发现,来的人是越州领兵么?”
  苏时悦:“莫领兵是隐藏身份来的,不算明面上的领兵吧?”
  闻归鹤摇头:“莫言阙是刀修,且是高境界的修士,一旦出手,必然会被注意到。就算有人安排,她来到云州主事,也需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州郡内出现妖邪作乱,并且造成实质损害,必会上报天都。若是一切遵循律法,此刻与陆辞岁商讨之人,当是云州领兵才对。莫言阙能来云州主城,就做好了诸事尘埃落定后,接管领兵府的准备。”
  苏时悦猛地回想起,她刚来到云州主城时,那处根本感知不到活人气息的领兵府:“你的意思是……领兵府的那般光景,也与薛听霁有关?”
  闻归鹤想了想,轻轻点头:“风陵谷的人没有找到云州领兵的踪迹,只有那名师爷负责表面功夫。那名师爷虽然是普通人,但只要他们深入调查,便能发现其人与大荒的联系。”
  “十之八九,云州领兵与此前我们见过的傀儡一样,已被人完全炼化,成为能装入袖里乾坤的死物。薛听霁本身没有多厉害,但如果通过耀星印的灵力操纵高阶修士做傀儡,会难缠许多。”
  闻归鹤声音轻缓,一番话说完,凝眸看向她。他微微俯身,以手撑住书桌,压低声音:“苏姑娘可明白,我为何不让你自告奋勇了?”
  苏时悦的指尖尚沾有糖霜,听他说完,忙用手帕擦净,郑重地点头:“我听明白了。”
  “但我还是想,去冒一次险。”
  赶在闻归鹤开口前,她回过神,轻轻揪住他的袖口,带笑开口:“不过,鹤公子说的有道理。如今形势严峻,我身如浮萍,擅自入局,很有可能出事。”
  闻归鹤:“既如此……”
  苏时悦双手合十:“那就拜托公子保护我啦。”
  “鹤公子莫要忘了,你欠我一次救命之恩呢。”
  灿烂烛光将屋中摆放投影至墙面,两道影子黏得几近,好似要融为一体。
  闻归鹤垂眸,看向咫尺之遥的那张夹杂紧张与决绝的脸,心中蓦地滋生出疑惑。
  “为何要强求?”他问。
  苏时悦双手背在身后,忽闪眸光:“我曾在越州,眼睁睁看着半城遭难,看着容枝桃难过,却无能为力……我不想这样。既然如今能让我遇到这个机会,我想试一试。”
  她斟酌话语:“还有,我对那个,耀星印,有点兴趣。”
  “放心,我知道那东西被无数人觊觎,绝对没有掺和争夺战的意
  思,不会牵连公子。”察觉闻归鹤的面色微妙一遍,苏时悦连连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闻归鹤在她说出“耀星印”三个字时,面色便不太好。
  “你想见王庭神器?”他问。
  苏时悦连连点头。
  闻归鹤:“为何?”
  如果要明说,就又要转到穿越者身份……苏时悦转了转眼珠子,回答道:
  “我不是说过,我知道很多奇怪的信息吗?但我对我自己的未来很迷茫,我觉得,我的未来或许和王庭神器有关,所以想借来看看。”
  “耀星印目前不知去向,而且被多方争夺。但圣君势力最大,还是那个什么,天上地下唯一的真神,手下又有护国公一类的得力干将。我想,抢来抢去,耀星印的结局还是会物归原主。”
  “陆司正和莫领兵待我很好,多有照拂,但那都是因为他们人好,无论对谁都是这样。”苏时悦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想做点什么,在他们的心中占据一定分量。云州比邻大荒,妖孽作祟之事可大可小,要是做得好,说不定能让双方都满意。说不定,若他们机缘巧合得到耀星印,能让我看一眼。”
  她想前行。
  若针对薛听霁的围剿,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一触即发,且极易产生连锁反应,涉及到故事主线,苏时悦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摆出姿态,必然会有巨大的好处。
  苏时悦晓以利害,双目闪闪发光,期待闻归鹤能够理解并赞同自己:“所以,鹤公子?”
  闻归鹤抬手,按了按胸口,没有立刻答复。
  苏时悦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挪动视线。见他迟疑,生怕他反悔,急得跳脚。
  仗着闻归鹤欠自己人情,咬牙伸手,揪了下他的衣襟。
  “我不管,你答应过要还我一次救命之恩,不能因为时机不和你心意就挑挑拣拣。”苏时悦小声道。
  “你帮我一次,我们之前的矛盾一笔勾销,我再也不和你生气,好不好?”
  话说完,她心脏砰砰直跳,心惊胆战地回转目光,往闻归鹤的方向看,瞄啊瞄。
  很快,牵住袖口的手腕被握住,慢慢拉开。
  苏时悦终于注意到藏在他笑容背后的黯然,眉心拧紧的结。
  她的手抬至半空,往闻归鹤的方向送了送,收回,没敢过于亲昵地揉开他紧蹙的眉头。
  “我冒犯鹤公子了吗?”她问。
  闻归鹤摇摇头。
  苏时悦:“要是不开心,一定要和我说。”
  闻归鹤愣了愣。
  烛影摇曳,灯影落在苏时悦的脸上,华美得像涂了半面妆的玉人儿。
  “你瞧,我遇到难题,或是有想法、打算,都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公子。”她冲他粲然一笑。
  “所以,如果无伤大雅,公子也可以向我分享些你的故事。”
  她对闻归鹤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除去原著那少得可怜,真假掺半的几句话外,就只有通天阁的那场幻镜,以及几日前他病中的谈话。
  苏时悦有些不甘心。
  从认识到现在,她连闻归鹤家住哪里,父母是谁,有什么爱好,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为何会卷入大逃杀,为何会加入风陵谷。
  只知道他身体不好,讨厌喝药。
  她突然,对他产生好奇,很想了解眼前这个人,很想了解他。
  闻归鹤松开捏住苏时悦手腕的手,摇摇头。
  “是我失态。”他竟先道了歉。
  “只是因为发现苏姑娘也在关注耀星印,有些回不过神。”
  “为什么?”
  “不瞒姑娘,耀星印的寻觅者众多。”闻归鹤弯了弯眉眼,抬手,往自己面上点了点,“我亦是其一。”
  苏时悦登时噤声,思绪迅速从她此前说过的一番话中划过。
  她是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过,耀星印一定会被圣君得到?是不是无意间打击了闻归鹤?
  苏时悦面红耳赤:“我、我的意思是,圣君势大业大,耀星印又是大虞神器,肯定会出动大批人力物力投入搜索。公子志向高远,必然需要进行许多费心费力的争斗。”
  难怪自她开口后,闻归鹤便有些郁郁寡欢,原来是她马屁拍到马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