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苏时悦像是没看到,急切朝眼前人伸手,想扶住他。
  闻归鹤抬手,用力握住箭端,往下一掰,“咔嚓”一声,箭身应声而断,压住它的汹汹来势。
  闻归鹤握住断箭,反手扔了出去,剑端划破长空,留下灿烂曲线。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似是要倒下。
  苏时悦慌忙去搂他:“我们出阵!”
  她想去替他擦血,目光下移,看到箭伤的位置,几乎目眦具裂。
  是心脏。
  那支箭,是穿心而过。
  苏时悦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都在告诉她,这是致命伤。
  可是。
  他不能死。
  他不该死。
  他是闻归鹤……
  她的手哆嗦着,不敢碰那支断箭,甚至不敢去看闻归鹤。
  “鹤公子,你会没事的,你不会,不会……”
  苏时悦一直知道,在原作中,闻归鹤会死。
  他会死在玄玉手上,死得无声无息,作为增强书中世界观厚度的一笔,供读者哀婉叹息。
  只是她与他相处太久,都忘了对于千年后的她而言,眼前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
  他太鲜活了,已经完全进入了她的生命中。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不该为了救她而死。
  他不该死……
  苏时悦心中一片混乱,耳畔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无数支箭矢倾泻而下,力量远不及第一支,却像蝗虫般密密麻麻,暴雨连珠般射来,直插入石阵,瞄准阵眼而去。
  经过内外双重洗礼,岌岌可危的石阵彻底失去控制,正中央的阵眼像被电闪雷鸣劈中,裂出一条条蜘蛛网般的裂缝。
  迅速崩解,破碎。
  一切发生得太快,苏时悦扶着闻归鹤,想离开,已经来不及。
  尖叫与哀鸣声中,石阵坍塌,那些数人高的巨石,歪歪斜斜,又如雷霆万钧般,朝阵中倾斜而下,倾轧而来。
  苏时悦眼中满是惊愕,想赶在山崩地裂前,把闻归鹤送出去。
  她用尽全力,还是没能拉动他。
  电光火石间,他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往怀中带。
  苏时悦反射性地尖叫:“不要!”
  不要救她,不要受伤。
  不要……
  闻归鹤对此置若罔闻。
  少年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似血白衣。他发丝凌乱,几缕墨发被血水浸染,黏腻地贴在耳畔。明亮的星眸染上阴霾,清隽的面庞蒙了层死气沉沉的灰败。
  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双手圈紧,弯下腰身,做了个保护型的桎梏。
  闻归鹤另一只手掌按住苏时悦后背,用力一压。接着,扬手并起双指,倾尽全力,挤出体内最后一点灵力,构造出一个结界。
  他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苏时悦肩头,如同风中易碎的点点落梅。
  在苏时悦惊恐又无助的目光中,他气若游丝,呢喃般低声唤了句:“苏姑娘……”
  “……之前…答应的,救命之恩,可算,完成了?”
  轰隆隆的雷鸣般的巨响中,石阵巨岩尽数砸落,恍若脱缰野兽,倾泻而下。
  刹那间,漫天尘土扬起,模糊视线,世界陷入一片混沌,无情地将二人掩埋。
  第44章 他是闻归鹤
  不知过了多久,隆隆闷声仍不绝于耳。
  苏时悦被闻归鹤抱在怀里,一起蜷缩在废墟中,她只来得及扬手,做出最后一个动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意识昏沉间,苏时悦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虞昭令》的后半段。
  彼时,主角已荡平大荒州,将虞境边域整治井井有条,把王庭权贵关系牢牢掌控。随后,挥师向内,开始有条不紊地蚕食虞朝领土,一路北伐,剑指天都赫京。
  闻归鹤因身染沉疴,每况愈下,无法随军,不得不坐镇后方,肩负统筹调度。北上三月之际,半妖如汹涌潮水,悍然袭击后方。
  为抵御护国公的反叛,圣君废除禁妖令,效仿远古纣王广罗贤才。
  一直以来亦正亦邪,神出鬼没的半妖玄玉,趁此机会顺势归顺圣君。他献上的投名状,便是勾结百鬼幽魂,妄图在大荒阵脚横冲直撞,扭转乾坤。
  然而,邪不胜正,玄玉的计划终究一败涂地。
  玄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名缠绵病榻,咳得几乎无法下地的病秧子,竟能以一己之力压制滚滚邪气,稳住大荒势力范围,让他铩羽而归。
  而那病入膏肓的青年,年仅二十出头,在逼退敌方后,也再没能咽下喉头腥气,再没有见到翌日的太阳。
  他强撑病弱之躯,施展遮天蔽日,容纳百川的神术,经脉寸断,丹田尽碎,神仙难救。
  最后时刻,他连飘散周围的魑魅魍魉都无法逼退,像一只残破的纸鸢,就这么被缠住四肢,蒙住眼耳,堵住口鼻,拖入无底深渊。
  那日之后。
  世上再没有闻归鹤。
  苏时悦做的,正是这样一个梦。
  在噩梦中,少女穿回自己时代的服装,隔着一团朦胧,望着闻归鹤。青年所站之处雾暗云深,松形鹤骨的身姿更是迷离惝恍。
  她无法阻止玄玉,无法保护闻归鹤。
  她看着他死去,心痛如绞,哭得不能自已。
  苏时悦在梦中皱紧眉头,浑身发颤。
  直到虚弱的声音温柔传来。
  “苏姑娘…别哭……醒一醒,好吗?”
  苏时悦长睫一颤,猛地睁开眼,从昏迷回神。
  “鹤……鹤公子?”
  撩人又浓郁的奇香,在幽暗的空间弥漫。尘埃如同细密的砂石,不断摩挲少女面颊,混沌中,微弱的蓝光散射成一片,飞灰悬浮,呛得人胸腔发紧,止不住地咳嗽。
  再往下,是亲密无间贴合在一起的两人。周围,一片黑暗。
  她被人搂在怀中,满手黏腻的血,另一只手,却紧紧按在上方石壁。灵丝自指尖溢出,散至半空,结成细细密密的蛛网,在跌宕砸落的巨石间,构造出一块圆弧形的空间,罩在闻归鹤所布置的结界之上。
  被闻归鹤扣住肩头,紧紧护住的关键时刻,她忍着灵台震动,经脉混乱的剧痛,主动为两人撑出一片容身之处。
  由于一鼓作气榨干全身灵力,她眼前一黑,当场失去意识。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神。
  “闻归鹤!”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苏时悦抬头,急切地连敬称都忘了用。
  他还活着!
  或许是那支箭偏离心脉,又或许是修士有功法护体,闻归鹤竟没有立刻死去。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此刻的状态,苏时悦哆哆嗦嗦地抬手,靠触觉辨识,心尖的恐惧却愈发强烈。
  她判断出,少年斜靠在石壁上,断箭穿胸而过,留在少年体内。她判断出,鲜血正在不断涌出,染红他的衣襟。
  他仍维持着保护的姿态,手指深陷她腰间衣物,力道却渐渐消退。偶有灵力的蓝光洒在他脸上,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衬得那张面容无比苍白。
  苏时悦与他对视片刻,忽地意识到什么,目光向下。
  闻归鹤正勉力抬着另一只手,指尖蘸着猩红,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上描绘法阵,在苏时悦昏迷期间,已完成大半。
  灵力成了黑暗空间
  处唯一的光源,接着灵阵的光,苏时悦看见闻归鹤此刻也满手殷红。血丝像白瓷的裂纹,不断延续,像是风中凌乱的白花,几乎下一刻便要化作支离破碎的齑粉。
  “别、别担心,很快……就能出去了。”他轻声道。
  苏时悦赶在他祭出灵力前,用力将他的手摁下:“你别乱动。”
  “我,我没事。”闻归鹤虚弱回应。
  “你再说一句没事试试看!”
  苏时悦握着他的手,龇牙咧嘴地凶了一句。
  空间狭窄,她几乎是趴在他身上,哪怕声音极低,响在少年耳畔,也极具冲击力。
  闻归鹤微微一怔,深邃眼眸中,划过一道复杂情绪。
  苏时悦发丝凌乱,满面尘灰,脸上的神情悲喜交集。她看不见闻归鹤眼中神采,双瞳泪水决堤般,扑簌簌地落下:“我撑开了结界,目前此地不会有危险,有人会回来救我们。”
  见闻归鹤薄唇轻动,苏时悦迅速补充:“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你是伤者,而我安然无恙,也该由我去掀开头顶乱石。”
  她搂着他,回过半个身子,试着撑了撑上方由灵力织成的网面。
  石块滚动之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提示如果苏时悦再轻举妄动,可能连这片安全的方寸之地都守不住。
  苏时悦只得收手,怕闻归鹤不安,忙安抚道:
  “鹤公子,你……别担心,莫领兵和陆司正肯定不会放任我们被压在下面。”
  她竭力往角落转身,为他腾出足够位置,取过乾坤囊,什么止血粉、金疮药,有多少取多少,不要钱似地倒在手帕上,小心地绕开断箭,压在他的创口处,意图堵住汩汩涌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