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苏玉完全没有想过这些,她被妈妈一顿机关枪似的提问问得哑口无言。
  “妈前两天去庙里帮你看了一下——”
  陈澜说到这儿,瞥她一眼,又打住说,“算了先考吧,考完再说。你各科都抓紧。”
  说到不提陈迹舟,陈澜算是忍住了,但最后还是拐弯抹角地提了句:“条件比不上别人家,成绩就得比得上,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
  见苏玉眼神机警,又要视她为仇敌似的,陈澜稍微反思了一下,语气柔一点下来:“不是为了给你压力,但你也别太松懈。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别跟他似的。 ”
  “……”
  陈澜说完就起身走了,没有给她回嘴的机会。
  -
  苏玉是开学前一天去的福利院。
  她拿了一些小礼物,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在福利院无人的大厅坐着等谢琢。
  她带了几件自己的手工编织物,准备送给小朋友,都是很可爱的小动物,还有一些文具,零食,以及几本书。
  苏玉今天早起的时候发现有点牙疼。
  是后槽牙最里面的那部分,苏玉起初怀疑是不是吃坏东西了,但吃坏东西这个位置会疼吗?
  于是上网搜了搜,他们说可能要长牙,这叫智齿。
  紧接着,网页给她推送拔智齿的医院广告,费用稍微超出她的想象。
  江萌没说错,苏玉的确是个讳疾忌医的人。
  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立刻找到医生求救,可一旦不疼了,她就觉得……
  还是省点钱吧,现在拔牙可贵了。
  况且,她还没真的疼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谢琢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苏玉还在揉着她的腮帮子,试图缓解牙疼,都没听见动静,直到他将买的水果搁在桌上,浅浅的落地声让苏玉回神。
  她仰头看他。
  谢琢背光而站,回视一眼。
  今天的穿着没有那么深沉了,一件浅浅的灰白色外套,但从凛冽的寒风里来,目色冷得好像由霜雪淬过的,一块清而淡的琥珀。
  “没有人吗?”
  他环顾一圈,最后看向苏玉,问出声。
  谢琢放下礼物的手收回去时,被苏玉瞥了一眼。
  很白净的一只手,修长的指关节仍然漂亮精致,曲指时,骨节的筋脉是细细的青色。
  苏玉说:“他们在上课,你坐一下吧。”
  他在她对面坐下。
  院长提前给他们倒好了水。
  谢琢没喝水,他斜靠着桌子,有点无聊的样子,发了会儿呆,瞧着角落电视机里的军事新闻。
  苏玉手里在翻沈从文的《边城》。
  谢琢又偏眸看她,隔空点了一下书封,随口找话题聊:“讲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是高考必读书目,高一没分科的时候语文卷子考过里面的题,要写简答,他都是乱编的。
  苏玉看着他,从头细说。
  薄薄的一本书,被她讲得很生动。
  “……翠翠喜欢傩送,傩送也喜欢翠翠,但是他们却没有在一起,最后是开放式结局,不过我觉得,这样的感情虽然很朦胧,也很美好。要是把爱来爱去放在嘴边,也没有那么干净的意境了,你觉得呢。”
  少女的声音是很柔软的,听到后面他都有点儿走神了,注意力从书里的剧情挪开,心不在焉地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这会儿还给他出题。
  谢琢的嘴角微弯一点。
  他没有深思,应了一声:“嗯。”
  苏玉又问他:“你是不是不爱看这种书?”
  “也不是,没什么时间。”他手握住杯子,指尖在温暖的杯壁上点了点,淡道,“不过听你讲也挺有意思的,省得我自己去看了。”
  苏玉点点头,低下头视线停留在结局的那一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她不打算再跟他聊书里的内容,静了一静,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在美国的哪个城市啊?”
  其实苏玉早就偷偷地搜过了,但她装作不知道。
  谢琢说:“波士顿。”
  没有搜错,她接着问:“读几年?”
  “不确定。”
  谢琢仍然看向那电视新闻的方向,思索几秒说:“如果有发展的机会,可能会留在那里。”
  “……”
  苏玉愕然。
  “留在那里的意思是、一直留在美国工作吗?”
  他音色淡淡:“嗯。”
  谢琢有个舅舅留美快十年了,有意想要谢琢也跟着他去那边。
  如果说江萌的人生太紧绷,陈迹舟的人生又太散漫。
  谢琢就介于两者之间。
  他不会放纵自由,但计划也是有弹性的。
  有自己的追求,尚没到一条路走到黑的地步。
  随机应变是个好词。谢琢的理智占上风,他觉得规划的周期太长,变数就会更多,要真到了那个节点,才能好好做权衡。
  至于更久远一点的计划,比如结婚成家、在哪里定居之类的,都不在他目前的考虑范围之内。
  苏玉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哦”一声。
  谢琢看她一眼。
  “挺好的。”她说。
  他可能等得无聊,或者在想心事,关于未来的种种。谢琢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稍稍歪着脑袋看电视,看得也不过心。
  苏玉咽下喉咙里的阻塞感,轻问:“那我们是不是……”
  不会再见了?
  她话没讲完,福利院院长出来了,友好地笑:“一中的学生是吧?”
  谢琢随即起身,把他和苏玉带的礼物一同拎起来:“是。”
  苏玉快速跟上。
  看望小朋友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几段交流互动过去,苏玉想到,刚才路过他们的一间音乐教室,里面有几件乐器。她问院长:“能不能借一下你们教室里的吉他。”
  院长答应了,把挂在墙上的吉他取出来,递给苏玉。
  “你会弹吉他?”谢琢好奇地问她。
  苏玉低头调音,回答他:“是哥哥教我的,只会很简单的几个和弦,都没有好好爬格子。”
  她摆弄好乐器,走进活动教室,又回头看了一眼。
  苏玉喊他一声:“谢琢。”
  她念他名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如水,简单两个字让人听出清波微漾的动人。
  谢琢走过去。
  苏玉请求道:“可以帮我录一下视频吗?”
  他说可以。
  按任务要求,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但是苏玉很贪心地,希望他帮忙记录下这一段,她这一段辛酸又温暖的旅程。
  终点站就在前面了,她自然要好好地珍惜。
  谢琢隐约记得,他们一起去过一次ktv,不过那次人挺多的,至于苏玉有没有唱歌,他就毫无印象了。
  姑且算是第一次听她唱歌吧。
  苏玉唱的歌叫《南国的孩子》,歌曲本意就是用来祝福落后地区儿童的。
  谢琢稳稳地拿着手机,站在教室的侧边,在镜头里看着她。
  唱到“是我从不能朝仰的远方”这一句时,苏玉不设防地红了眼睛。
  苏玉给人的印象,是安静木讷,迟缓温吞的。
  但偶尔,也是灵动的,坚定的。
  也有眼下这样的一刻,她是感性的,悲悯的。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了寓言而浑然不知。”
  “手心刻画上帝的仁慈,与未知相似。”
  清澈的声线,带一点柔软的鼻音,苏玉平常说话时咬字很好听,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没想到歌声反而让他听出坚韧而有力量的一面。
  不是从她的嗓音里爆发的,而是从她的骨子里。
  ……
  最后,苏玉起了身,脸上已有泪痕。
  但她挤出一个笑容,总结陈词。
  “希望大家好好地生活下去。不管面临什么挫折,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会过去的,生活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她尽可能扬着声音,似乎在克制深处的情绪。
  像生怕头一低,就会从心脏深处滚落下什么。
  那天离开前,苏玉把章印鲜红的表格接过时,问谢琢:“你不盖章吗?”
  他注视着她仍然发红的眼睛,告诉她:“我盖过了。”
  这种随便交差的实践活动,谢琢从小到大没有认真做过,盖章是最简单的事。
  她却是才知道,原来他是不想她落单,那天才在群里回复她。
  苏玉惊讶地看着谢琢。
  往常,她惊讶过后,知道了他的好心,也就知道了,留自己独自感动又痛苦。
  但这时候,那股浓烈的、得不到的执着牵连了她的脾性,苏玉偏偏要执着地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谢琢的回答很实在:“在家也是闲着。”
  苏玉走在前面。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