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谢琢心跳闷沉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状态被风扰乱。此刻才俨然明白,她是真的跟从前不同了。
  他稍沉默,说:“你哥交代我的事我还记着。大城市骗子多。万一你真让男人骗了,我是不是得担一半责?”
  说着,谢琢疏淡地一笑:“这不是得给你参谋参谋?”
  苏玉低下了眼睛,轻轻地点头,没说信不信。
  似乎伴随这个动作,有在慢慢地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今天有星星,过来看看?”谢琢说。
  窗户积灰,看到的星星也不美,但苏玉往前一步,跟他站在一起。走廊就显得更窄了,肩膀的距离不过一寸。
  苏玉又问:“你为什么着急攒老婆本?”
  几番提问,已经脱离了闲谈的范畴,她带有不易显露的目的性,像围绕着他进行探测的卫星,在汇总一些她所需要的数据。
  谢琢略有不解地看向她。
  自然也好奇她的目的。
  苏玉说:“我也以为你会再读几年书。”
  “个人选择。”他答得平静。
  “顺便,以防万一。”
  谢琢注视着她,眼神是真诚的,在讲他的心里话,“万一我喜欢的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万一我想娶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学。我得走得快一点,给她足够的支撑。”
  这话是对苏玉说的,另一种层面上,也似乎是在对苏玉说。
  容易让人误会其深意。
  苏玉笑了一笑:“你想得挺远的。”
  体会到男人的担当跟责任心,她缓缓地认识到,原来每个人都在成长。
  谢琢:“因为爱情就是件很长远的事,我得顾全大局。”
  听起来,谢琢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一些。
  也更长情一些,如果他能够知行合一。
  她为他的观念而轻轻惊讶,然后说:“可是你现在就很有钱。”
  谢琢:“不止是钱的事,也得培养一些能力。”
  苏玉想了想:“你在美国挣得比这儿多吧?”
  谢琢会回来,最直接的原因是爷爷的身体出了问题。老爷子这几年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今年年初突然住院,因为肺上面长了个小水泡,做了手术,并不严重,但这事给谢琢敲了一个警钟。
  在苏玉看来,她自然觉得,他留在国外也挺好的。
  谢琢说:“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很恋旧。
  “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每天都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分开了才知道——
  “还是喜欢跟老朋友相处,选择回国也是这个原因。”
  她听完,轻声地接上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样一句话,将他的心境描述得彻底。
  舞台上的声音穿透力强大,越过墙壁,穿梭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
  在颇为撼动人心的背景乐里,谢琢打量着苏玉。
  刚才,曾一航在他的面前偷偷地夸苏玉漂亮。
  她当然漂亮,顶尖院校的准博士,气质过人,她什么都不用说,往那里一站,就渗透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连带着萧瑟的秋景都柔美。
  一个天生内向的人,不必成长得热烈张扬,或是游刃有余。她这样就足够好,充满了吸引力。
  曾一航问他和苏玉什么关系。
  谢琢简单回答,是老朋友。
  老朋友这个词很好用,比老同学更深厚一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得真好。
  此刻,看着她的脸颊,谢琢心里生出一点莹润柔软的笔墨,在身体深处写了一遍玉这个字。
  任何多余的笔画都会让她繁琐,让她复杂累赘,她不是,她就是玉,干净清澈,美好得无以复加的玉。
  无暇到有一点圣洁,一再地,让人忽略了时空这强大的介质,令他无比的亲切,宛如从没有走出过那场雪。
  无往不利的人生滚滚往前,谢琢却不知足地思量他匆匆而过的十八岁,他驻足等候,还想再走一遍回家的路。
  他的书架上堆放了很多专业类的书籍,图书馆借来又送走,不断地流动。
  唯有那一本格格不入的《边城》,自始至终停留在他的书柜里。
  书被他放在醒目的地方,于是谢琢频繁地想起她那一天的眼泪。
  有一次爷爷出事情,是苏玉将人送到医院。谢琢赶到,被惊到无力,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很怕打扰他似的,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对他说一声:“谢琢,我走了。”
  谢琢喜欢听苏玉说话的声音。
  可是他再回顾,回旋在耳畔的竟是这样一句。柔软而又悲凉。
  ——谢琢,我走了。
  她望向他的眼睛,就此、永久地从记忆里退去。
  谢琢敛神,想了许多事。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苏玉的手机震了震,是周远儒问:【身体不舒服吗?】
  苏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外面逗留太久:【没,来了】
  她跟谢琢打招呼说:“我进去了。”
  他眼里带笑看着她,调侃着问句:“采访完了?”
  苏玉脸红了,为她方才的严肃和迫问,忙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去吧。
  -
  谢琢今天和公司的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了一个智能医疗领域的发布会,任务来得很临时,他差点以为赶不上晚上的话剧,幸好没错过。
  不过有一个问题,今天他自己没开车,从发布会现场过来,乘的是公司的商务车。车在地下车库停了会儿,说好等会儿送他们回公司,结果又接了个任务走了。
  谢琢在北京没有太多的打车经验,一点开打车软件,看到排号124……
  头都大了。
  曾一航说可以坐地铁。
  谢琢没考虑,低着头翻通讯录说:“我让顾司庭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找停车场的出口。
  迎面过来的是苏玉和周远儒。
  “谢琢。”
  她轻轻地喊他,令他无意识地心旌摇颤。
  谢琢抬起头。
  苏玉问:“找不到车了吗?”
  他尚没开口。
  曾一航抢答:“没,我们公司的车办事儿去了,准备打车回去呢。”
  苏玉看了看周远儒。
  她也尚没开口,周远儒很有风度地笑:“一起吧。”又问:“公司在哪?”
  “正好,和学校一条路。”谢琢把手机揣兜里,说,“那就多谢了。”
  曾一航说他坐后面晕,申请了副驾的位置。
  苏玉没有意见,谢琢自然也没有。
  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起。
  在车上,周远儒谈起自己的工作,在电视台做栏目编导,上班时间不固定,比较辛苦,常常加班到凌晨。
  接着他又问谢琢做什么。
  谢琢跟他聊了几句,他没用上辛苦这个词,是打心底里认为他现在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是个沉淀的过程。
  尽管觉得周远儒和苏玉不太合衬,感情的事撇开不谈,谢琢本质还是体面的,再加上搭了人家的车,没讲丝毫挖苦的话。
  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车就开出去很远了。
  然后静了静。
  周远儒开车不听歌,苏玉没给他提任何要求。
  她任由车里静着。
  不过在谢琢的车里时,她会有礼貌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她望着外面放空时,一只耳机被塞进她的耳朵里。
  苏玉看向谢琢。
  他很轻出声:“给你点一首歌。”
  前奏出来,苏玉觉得非常熟悉。
  她一下子报不出歌名,但她觉得这首歌是和她有关的,旋律会调动一些情绪。
  是酸涩的,也让她痛苦的。
  也和他有关系。
  谢琢留了一只耳机给自己。
  歌手温柔地唱道:“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我看到远方,爱情的模样……”
  在旋律之外,谢琢对她说:“你喜欢的歌。”
  对上苏玉诧异的视线,他一笑说:“正好我也很喜欢。”
  苏玉怔然无声。
  她咬了咬后槽牙,克制着什么,觉得心室在猛烈地震动。
  谢琢走了之后,苏玉就不再听他喜欢的歌了。
  包括这一首,《爱情的模样》。
  她早就不听了。
  当年,因为得知他喜欢,她特地加入歌单,听了一遍又一遍。
  为他培养小众的喜好,是为某一天,可以假装不经意地跟他产生只有他们之间能够产生的链接。
  让他惊喜,他们还有这一点外人无从领会的共鸣。
  她自以为是地代入了他,以为这会是很不错的惊喜。
  因而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发的说说,最后得到一个不过心的浏览,又被她狼狈地删除。
  她演完了一出出独角戏,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意外发现她的背后真的有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