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今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周远儒坐的位置是之前谢琢坐过的。
  但他不一样,他丝毫干扰不了苏玉,在她眼里跟空气没区别。
  甚至于等她改完论文,打了个哈欠抬起脑袋,这才发现他还等在对面呢。
  苏玉昨天突然发热,拔了牙的缘故,她找牙医,医生说问题不大。
  吃了两片药好了一些,今天还有点头昏,走进倒春寒的天气里,面色显得苍白。
  不过好消息,她的脸消肿了,一会儿跟谢琢吃饭不会太尴尬。
  要不是过一阵子,她要跟导师去外地出差,苏玉不会把吃饭时间紧锣密鼓地安排在这两天。
  当然她也没想到,拔个牙而已,会有这么多连锁反应。
  周远儒问她:“生病了?”
  她说:“昨天发烧了。”
  “是不是让你多穿点。”
  “……”苏玉都懒得解释,只一脸虚心地点头:“是,都怪我没听您老的话,吃亏在眼前。周老师还有什么人生建议,快点汇编成册,我立刻买下来抄写一百遍。”
  被讽刺了,他脾气还不错地一笑:“好吧,不管你了。”
  一起离开图书馆的路上,苏玉说:“其实你顾虑得很对,我是在拒绝你,还是在拒绝这件事。我也认真地考虑过。
  “比如你邀请我去滑雪,我不断地左右摇摆,为什么纠结呢,因为我发现事情的根本在于,我喜欢滑雪,不喜欢你。”
  周远儒听完她的陈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跟他在一起了?”
  他非常在意谢琢,不是一般的在意。
  好不容易要等到结果了,半路杀出个白月光,这谁不着急?
  “我就不能两个都拒绝吗?”苏玉笑了,“我们是在拍什么偶像剧?一定要我二选一?”
  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本来就是两码事,好吗。”
  “一点也没有受他的影响吗?”他说。
  “我喜不喜欢他,都不影响我不喜欢你。”
  苏玉告诉他:“不好意思,有点残酷,事实如此。不过你们男人总有一些幼稚的攀比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本身不行。”
  周远儒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笑:“你看,跟我说话就一堆道理,层次井然,在他面前就很小女生。”
  苏玉:“什么叫小女生,什么叫大女生?”
  她眼神带刺,凝视他,满脸写着:你少来定义我们女生。
  周远儒一脸怕了你了的样子,露出投降的笑:“在他面前就很像可爱,撒娇,有小表情。”
  苏玉继续反驳:“虽然我非常可爱,而且不管在谁的面前都非常可爱,但我从不撒娇,严正声明。”
  她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a大的路他不是很熟悉,要跟着苏玉走。
  周远儒是在辩论赛认识的苏玉,最初,是她问他能不能帮忙指导一下他们航院的辩论队。
  而他对她印象最深的一幕,没有和苏玉提过,有一天他从24h图书馆出来,凌晨时分,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后面的阶梯上翻学习资料。
  那时候苏玉才大一,零下的天,她穿臃肿白色的羽绒服,窝在长阶梯的小角落里,堵着耳朵背书。
  他记得她的网名是什么玉兔之类的,那一刻她真的像只吉祥美好的玉兔,在月色里,发出莹润坚韧的光芒。
  是她把月亮反衬得皎洁。
  高考是一座山,她终于翻过了那座山却发现,前方并不是坦途一片。
  她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身边的天才们。
  她说空调太暖和了,会让人丧失斗志,所以要在冷风里背书,这样小小的习惯,苏玉坚持了很多年。
  “有时候想给你一些祝福,但我甚至不知道祝你什么,因为我知道你做什么都会成功,想要什么都会拥有,不需要假借神的力量。”
  周远儒有一点私心,想要被她需要。不论是比赛,或是别的方面。被需要是能够延续关系的一种办法。
  不过依照苏玉的性子,她遇到难题,是会适时地向别人寻求帮助,有不懂的地方,就事论事地想办法解决,但她从不产生依赖别人的想法。
  依赖这个词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私心由此完全地失效。
  周远儒知道,她就是她自己的神明。
  -
  谢琢的车在校门口等她,苏玉出门的时候有些忐忑,因为她察觉到身体不舒服,刚在图书馆就冒冷汗了,又有发热的趋势。
  但是人家来都来了,苏玉不好意思再改时间,况且她提前搜了他订的餐厅,人均四位数,让她倒抽凉气。
  不想加深负罪感,她吃了一片药就去赴约了。
  但这片药没有立刻见效。
  苏玉见到谢琢的时候,他因为堵车恰恰赶到,很礼貌地表达歉意,没能提前去宿舍接她。
  她摇摇头,说没事。
  打开副驾的门,她看到明艳的玫瑰。
  苏玉稍稍一怔。
  花比上次还更多一些,不知道是玫瑰还是病症的缘故,苏玉的脸被衬红。
  谢琢穿了件单薄的黑色衬衣,英俊而清贵,晚高峰不方便停车,他就没下车,袖口松散地挽起一点,闪烁的深蓝色袖扣是万宝龙的,影影绰绰地被叠进了袖间。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玉,看着她把花捧起来,又看着她安静地坐下。
  她在看花,谢琢在看她。
  “怎么脸色不好。”
  苏玉也没瞒着,淡淡应:“我有点发热。”
  谢琢默了默,猜测道:“拔牙引起的吗?”
  她心下微微吃惊,点头:“……嗯。”
  车汇入了车流,黄昏时分还有落雨的征兆,前面一片灰蒙蒙的,谢琢一边开车,一边伸手过来探她的体温。
  他用指骨碰了碰她的额头。
  的确有点发烫。
  谢琢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苏玉毫无征兆地吐了。
  显然不是因为晕车。
  她会忍不住吐出来,肯定已经不适很久了。
  谢琢紧急靠边,找了个位置把车塞进去,给她递了一瓶水。
  苏玉因为牙齿的原因,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里的酸水,沾在手上,沾在花瓣上,沾在他的车座上。
  谢琢递了湿巾让她擦手,苏玉红着脸,却第一时间蹲下去,擦车里的脚垫。
  他下了车,到副驾的位置,握住她的手腕,飞快地擦净,制止了她擦座椅的动作:“你先坐后面,我来清理。”
  好难受啊……
  苏玉软着身子,倚在后座的时候想,她好难受,里里外外都是酸的。
  她应该帮他做些什么,或者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呆住很久。
  她呆呆地看着谢琢站在雨丝里,而她就像个学龄前儿童一样笨拙,心里想了一万句道歉,却没有做出丝毫的举措。
  她在想,他的车垫是不是很贵啊?他的座椅有没有被她弄脏?
  她怎么可以吐在人家三百多万的车里。
  好荒谬的事。
  很久以前,苏玉和父母一起逛街,就是这样的阴雨天,她觉得步行很疲惫,靠在一个饰品店里的货架上休息了一下,没想到货架轻飘飘地倒了,等她紧急地扶稳,一个看起来很昂贵的香薰摔碎在地上。
  陈澜当着店员的面批评苏玉,用一种趋近于羞辱的责骂——
  你怎么不好好看路?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你真是不懂事。
  爸爸就站在旁边不吭声,甚至因为路人的围观,他觉得很丢脸地走远了。
  妈妈在做戏给店员看,把错误推给孩子的“不懂事”,说不定能赢一点同情分。
  最后因为香薰不是店里的商品,店员也不想听她嚷嚷,让陈澜象征性地赔了二十块钱。
  再后来,一旦碰到失误的行为,导致价值上的损失,苏玉会潜意识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她软弱地缩在后座,用矿泉水漱了漱口,却发现谢琢并没有在急着清理他的车。
  他在抽屉里翻找着药。
  但没有找到。
  苏玉的成长环境是很市井的。
  不止是字面意义的市井,还有精神上的嘈杂。
  她想要摆脱这种嘈杂,所以她不停地往上走。
  苏玉的心气很高,所以她总是骄傲地觉得,她这样的人不该待在那儿,然而人格里的某一部分,还是身不由己地困在了贫瘠之中。
  所以她条件反射地瑟缩,拘谨,在沉默之中,什么也不敢做。
  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是不是要骂她了。
  她好害怕下一秒就会被批评:你知道这个花有多贵吗?你知道赚钱多不容易吗?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她捧着还很新鲜的,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的花,却因为她而狼藉一片。
  她把花收紧在怀里。
  谢琢到后座,折身看向苏玉:“还想吐吗?”
  她迟缓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