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嘎吱”一声后,小道童被箱子里面的流光溢彩闪了眼,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脑袋昏沉发热,更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只想拿一块金元宝就收手,快速抓了一捧珍珠就想往自己的怀里塞。
  一双白靴静静停在他面前。
  空中似有银光划过,紧接着“叮”的一声,观星楼的木质地板破了个洞,小道童愣愣看着自己被匕首钉在地板上的手掌,隔了好几息才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痛,猛地惨叫了出来。
  他想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捂住流出来的血,却忘了这只手里还攥着珍珠,一时间圆润的白色珠子如同瀑布般坠落下来,撒了一地,有些滚到了角落去,还有一些顺着楼梯滑了下去,混着许怀鹤的声音,泠泠作响。
  许怀鹤往日清冽声音此时带着十足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眼中全是戾气,眸子黑沉沉的,像能吞噬一切:“谁允许你碰她送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小道童被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想要求饶,却被许怀鹤猛地扼住了喉咙,整个人向后仰去。
  同一时刻,将他的手掌一同钉在地板上的匕首也被许怀鹤单手抽了出来,殷红的血液迸溅,有几滴血珠落到了许怀鹤的脸上,有一颗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眉心,宛如一颗流淌的红痣。
  小道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双眼翻白,身体抽搐,骇然地看着许怀鹤此刻的模样。
  许怀鹤已经完全褪去了清冷君子的表象,这一刻,他仿佛人间修罗,清俊的面容也因为那滴血而变得妖孽至极,眼神锋利如刀,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片刻后,许怀鹤手上的力气慢慢减弱,他收了匕首,冷着脸松开手,已经在窒息边缘的小道童瘫软下来,大口呼吸着,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逃过一劫。
  可他的庆幸不过一瞬间,有两个黑衣侍卫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像死狗一样往外拖着,而许怀鹤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对着突然出现的侍卫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们的主子送过来的好狗?让他换一条更听话的来。”
  不!小道童撕心裂肺地咳嗽着,他不能被送回去!
  他这样不忠于主子的奴仆,送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不该起贪念的,他怎么能染指公主殿下送给国师大人的谢礼,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
  小道童
  绝望地挣扎着,但根本无力挣脱,他最后看到的,也只有许怀鹤那双白色的皂靴,还有同样雪白,绣着飞鹤的片片衣角而已。
  一个小道童的生死无足轻重,就和那朱砂案里的男子女子一般,都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石子,被人随意投进波涛滚滚的护城河中,成了浪花中的一小簇。
  直到皇帝寿辰那日,宫宴开场,都无人注意到许怀鹤身边的小道童换了一个。
  容钰这日早早就起身梳妆,自从孔景华不再是她的夫子之后,她就没起这么早过了,困得眼睛都没能睁开,梳洗的时候,温热的锦帕在脸上轻柔覆盖,她差点又睡过去。
  春桃和桂嬷嬷都忍着笑,觉得她可爱极了,轻手轻脚地帮她拾掇着,为了让她能够多睡一会儿。
  直到快上马车,容钰才勉强醒过神,她接过春桃递来的手镜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今天的妆容格外艳丽,如果说她本身的美貌有十分,那今日的妆容便将她的光华放大到了十二分。
  花钿里添了金粉,就连眼下也点了珍珠,睫毛纤长,红唇张扬,一颦一笑都是雍容华贵,不带半点风情,但处处都是风情。
  “这外番进贡的螺子黛可真好用,”春桃笑着道,“又黑又细,带着香气,还轻易抹不掉,必须得用特制的香粉才能去除,也不怕花了妆。”
  从外番进贡的螺子黛一共只有半盒,不过十几只,父皇全都给了她,而永宁在旁边却只得了一盒江南进贡的螺子黛,没什么稀奇。
  当时永宁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就要和之前一样嫉妒她,尖酸刻薄地嘲讽她,但父皇还在,永宁又不得不装出笑脸,还假惺惺地恭贺她。
  容钰才不吃永宁这一套,她一只螺子黛都不分给永宁,高高兴兴地抱着盒子出了宫,现在想起这些往事,容钰的嘴角边又有了几分笑意,她抿了抿唇,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天公作美,连着几日都是连绵雨雪,今日却难得放晴,容钰披着长斗篷出现在众人目光中的那一刻,晨光也刚好从稀疏的云层中倾泻下来,为她周身都增添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呆了门口的侍卫和车夫。
  马车平稳向前,容钰抱着手炉,悄悄掀开半边帘子往外看,正巧一匹高头大马从旁边驶过,容钰下意识仰头,看到了闻锐达锐利的侧脸。
  闻锐达早已认出这是公主府的马车,他本可以走另一条路避开,免得耽误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刻意放慢了速度,盯着紧闭的车帘,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日见到昭华公主的模样。
  车帘半掀,美人芙蓉面若隐若现,一双眼眸含着秋水,好似看到了他,又好似没有。今日的昭华公主比那日好像更美了些,闻锐达呼吸微滞,他侧头避开视线,下马行礼,再抬头时,那辆马车已经驶过,车帘也被放下,只余下淡淡的山茶花香气。
  闻锐达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握了握拳,重新上马前往刑部,他这样的官职品级,是远不能进宫赴宴的,哪怕是坐在尾座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得一杯皇上大方宴请百官,由小太监送来的好酒而已。
  马车内,容钰并没有把刚才的那一面放在心上,她小声撒娇:“嬷嬷,不过两指宽的缝,不会被冷风吹着的,我身子好着呢,这些天都没咳嗽过,止咳膏也不用吃的。”
  桂嬷嬷见容钰面色红润,比起以往冬日好了不少,这才放心,但还是不许容钰再掀车帘。
  皇帝勤勉,哪怕是寿辰也坚持上朝,贡宴设在了晚上,容钰现在进宫也不算晚。进了宫门,容钰换成软轿继续坐着,她没去御书房,而是一路到了先皇后曾经住着的坤宁宫。
  这里承载了她人生前十五年几乎所有的记忆,在她未及笄之前,还没有搬出去住自己的公主府时,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母后在她七岁那年病故,同年父皇改了年号,生离死别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沉重,加上容钰从小体弱,悲痛交加下,病来如山倒,也发起了高热,吓坏了一众宫人。
  甚至有宫女偷偷妄加猜测,是不是皇后娘娘太过疼爱昭华公主,想带容钰一起离开,其余人纷纷变了脸色,当然那名乱嚼舌的宫女最后挨了处置,掌嘴后送进了浣衣局做粗活。
  容钰对这段往事的记忆很深刻,因为她从那时起突然意识到,原来有很多人是畏惧着母后,才装出一副对她极好的样子,母妃去后,那些人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比如陈贵妃,又比如那些宫女太监。
  在母后离世以前,她小时候和永宁的关系其实是很好的,至少容钰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她经常往怀柔宫跑,她和永宁年纪相仿,宫里又没有其他的玩伴,宫女和嬷嬷们规矩束缚太多,她就喜欢和永宁玩。
  那时陈贵妃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看她们玩闹,还总让人端上容钰最喜欢的糕点,也不拘着她,任凭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像母妃,只允许她吃一两块就不许多吃。
  可是母后一去,父皇就夜夜宿在怀柔宫里,容钰听桂嬷嬷说,父皇只来看过病中的她一次,后来就被陈贵妃以“别过了病气”为理由,再也没来过,直到她痊愈。
  她有力起身那日,靠在软枕上,喝着苦涩的补药,永宁戴着梨花簪子,坐在拔步床边看她喝药,眼里全是可惜,嘟着嘴说:“你怎么没有死掉呀?”
  桂嬷嬷的脸色一瞬间变了,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另一位公主,她早就一耳光扇了过去,容钰也愣住,一口药汁呛在喉咙,咳出了眼泪,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可怜。
  永宁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声音脆脆的,像一把锤子一样,敲在容钰本就破碎的心口上,继续道:“要是你死掉了,我就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啦。”
  带永宁来坤宁宫的宫女吓得不住磕头赔罪,又连忙找借口抱着永宁回了怀柔宫,告知了陈贵妃此事。
  陈贵妃后来自然是亲自上门赔罪,拉着容钰的手温声安慰,又说父皇最近国事操劳,心神不宁,不好用这样的事去打扰他,那时容钰年纪小又天真,也信了,最后这件事便以一句“永宁童言无忌”草草了事,父皇也送来了大量的赏赐安慰她。
  那日过后,陈贵妃和永宁便再也没有邀约她去怀柔宫玩耍,后面容钰也慢慢看清了这对母女的算计,她厌烦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住在坤宁宫里,及笄后更是直接离宫去了公主府。
  没有母后的日子不算太难过,虽然再也没有母后保护,但舅舅外祖父疼爱她,父皇也宠爱她,她依旧是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一个人宫人敢对她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