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楚怀夕不以为然地挑眉,“那又如何?至少现在我们在高空中不是吗?”
  三万英尺高空的阳光穿透舷窗,在徐以安微颤的指尖织出金箔般的纹路。
  她似乎得到了答案。
  她是在变好。
  前排乘客调整座椅的咔嗒声中,徐以安倏地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班里的同学组团要去国外旅游,她鼓足勇气告诉母亲自己也想去,结果却被母亲一句“女孩子出国不安全”拒绝。
  时至今日,她能回想起来的,为数不多的旅游,都是和父母一起。或许是因为吃住行都由父母安排的旅游,和待在家实在没什么区别,所以她一点都不期待旅游。
  云层在机翼下翻涌成浪,徐以安神色凝重的靠在窗弦,望着一片云团的凹陷处。和楚怀夕一起旅游,应该会是不同的体验吧。
  楚怀夕的脑袋忽然从旁边探过来,发梢轻扫过徐以安手腕,“老古板,你快看那片云像不像棉花糖被踩扁了?”
  柑橘香裹着温热的呼吸扑来,徐以安鬼使神差地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像情侣一样在大街上牵手,拥抱。
  下一秒,她唇抿成一条直线。
  作为被吃瓜网友讨伐的对象,她这张脸恐怕现在在哪儿都能被人认出来吧…
  徐以安轻轻嗯了一声,“像。”
  楚怀夕敏锐发现徐以安情绪的细微变化,从兜里摸出两颗糖,不疾不徐地剥开糖纸,“你在想什么?后悔跟我私奔了?”
  徐以安轻摇头,“没有…”
  楚怀夕追问,“你这个惜字如金的没有,是没有后悔?还是没有跟我私奔?”
  徐以安缓慢眨了眨眼,措辞严谨,“没有后悔跟你逃离地球。”
  楚怀夕嘁了一声,逗她,“你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跟我跑了,在你爸妈眼里你就是私奔。”
  徐以安愣了一下,罕见地硬气,“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说不是就不是!”
  楚怀夕将橘子味的糖塞进她嘴里,将草莓味的含进自己嘴里,懒洋洋地缩进座椅里,“不错嘛,我们徐医生终于成长了!请你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哦。”
  徐以安斜她一眼,没有反驳。
  舷窗外厚重云层竟裂开道缝隙,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徐以安望着云隙间隐约可见的海岸线,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广播里传来空乘温柔的提示音。楚怀夕忽地握住徐以安的手,“老古板,再过二十分钟,我们就要落地啦。怎么样?期不期待?”
  楚怀夕漆黑澄明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一把碎钻,窗外的云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露出靛蓝色的海面。
  徐以安垂眸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郑重其事地点头,“我非常期待和你的旅行。”
  楚怀夕眉眼含笑,“离开京北嘴都变甜了。”
  飞机触地的刹那,云层之上的阳光正穿透最后一层薄云,在两人的墨镜镜片上,投下一小片晃眼的、属于自由的光。
  海风夹杂着咸涩的气息,穿过寒冷僵硬的空气,吹拂着脸颊。轮渡在灰蓝色海面上切开冰棱似的浪痕,年末的海风裹着细雪扑上甲板上。
  在轮渡即将驶离港口时,徐以安下意识抬手拉高口罩,身子往围栏边缩了缩。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颤不止,屏幕上跳动的未接来电宛如无形的锁链,疯了般要将她拽回那用爱之名铸就的牢笼。
  徐以安闭了闭眼,认命般长叹口气,缓缓从兜里掏出手机。
  “没收!”楚怀夕伸手拿走她的手机,自然而然地揣进自己兜里,随后握住她的手,“请假申请都发出去了,还盯着手机做什么!”
  徐以安推了推眼镜,“万一有急事呢?”
  楚怀夕瞪她一眼,“你离开几天,医院倒闭不了,你爸妈也气不死,地球更不会毁灭!!”
  徐以安一噎,嘴唇翕动,“可是病人…”
  楚怀夕翻了个白眼,打断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坐这艘轮渡吗?”
  徐以安看着被轮渡拉出的长长的海岸线,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怀夕瞥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看向面前的汪洋大海,红唇勾起,“因为这艘船会在海上漂七小时,我们会跟世界失联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全世界都找不到我们。”
  “我希望在这段不被打扰的时间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客观的看清你自己,然后在未来的人生里,你可以主观的去爱你自己。”
  徐以安闻言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被楚怀夕用指尖按住嘴唇。
  这人的指尖带着暖手宝的余温,轻轻摩挲她唇角:“别说话,听海的声音。”
  浪涛轻轻撞击船身的声响里,她听见楚怀夕更低的呢喃,“就算七个小时后,我们不得不再次落地在车水马龙间,但你相信我,那里依旧没人认识你,没人举着键盘审判你,也没人逼你回家当乖女儿。所以在逃离地球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尽情的做你自己,做楚怀夕的老古板吧。”
  徐以安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怀夕。冬天的大海是深邃的蓝,就像爱人那令人着迷的眼睛。
  她勾起唇角,颔首,“这七个小时里,我的世界里只会有海跟你。”
  夜幕低垂,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甲板栏杆也结上了一层薄冰,徐以安出神地望着随海波起起伏伏的浮冰,享受着久违的宁静。
  “冷不冷?”楚怀夕忽然摘下手套,用掌心贴住徐以安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要不要回房间喝杯热红酒?我带了好酒和过敏药哦。”
  徐以安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这人悄悄做了这么多准备,笑了笑,“好啊。”
  轮渡大床房暖黄的灯光里,木质桌板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楚怀夕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一大包药,顺带着抖落出几颗水果糖,锡箔纸在暖气里发出慵懒的声响。
  徐以安站在木桌边,垂眸盯着楚怀夕往红酒杯里倒酒的动作,指尖蜷了一下。
  落地窗外的雪突然变大了,大片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又被气流卷走,像无数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指尖。
  楚怀夕摇晃着红酒被,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扁了扁嘴,语气恹恹地,“雪落到海里就死了,我要能在它死之前接住它就好了…”
  徐以安闻言愣了愣,不能理解她这些天马心空的共情力,但还是安慰她,“别难过。”
  楚怀夕收回视线,举起杯子,笑了笑,“敬冬天的海,敬飞扬的雪,敬自由的你。”
  徐以安端起酒杯,碰了碰她的杯沿,“敬带给我自由的你。”
  热红酒入口时的辛辣混着橙皮香,让舌尖泛起细微的麻,徐以安不适地皱起眉头。
  楚怀夕抽了抽嘴角,“大姐,我这十几万一瓶的好酒,怎么让你喝得跟喝毒药似的。”
  徐以安愣了愣,瞪大眼,“这么贵?”
  “不然呢?”楚怀夕抿了口酒,勾起一抹混不吝地笑,嗓音娇柔,“您老人家都跟我私奔了,我不得拿出好酒招待您啊。”
  徐以安耳尖一烫,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我们还是喝枸杞茶吧,养生而且省钱。”
  楚怀夕咋舌,语气夸张,“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抠啊?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徐以安垂眸嘬了一小口酒,“我不抠,只是觉得钱要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能让我们开心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
  “还可以更有意义…”
  “比如?”
  徐以安放下酒杯,站直身子,一脸认真地回答,“买书,买实验器材,资助病人。”
  楚怀夕啧了一声,“不愧是大学霸,觉悟就是不一样哈。但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项哦。”
  “什么?”徐以安不解眨眼。
  楚怀夕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当然是养你美丽的媳妇呀~”
  话落,徐以安脸颊唰地一下红透,往旁边挪了半步,语气慌乱地命令道,“专心喝酒。”
  楚怀夕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说,“呀!不得了,你居然劝我好好喝酒!难不成是想等我喝醉酒,在这大海上睡我?”
  脸红成螃蟹的徐以安:……
  楚怀夕将桌上的酒杯递给她,“好啦,不要顾虑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只要能让你拥有一瞬间的开心,别说是十几万的酒了,就是让我下海捉鳖,上天捞月,我也在所不辞。”
  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惊起一群海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落地窗时,翅膀上的雪粒纷纷扬扬落进徐以安颤动的眼眸中。
  她无声地说:“楚怀夕,谢谢你喜欢我。”
  午夜十二点,轮渡驶入海峡最深的海域。
  楚怀夕倏地放下酒杯,三下五除二地给徐以安和自己裹上了羽绒服。
  徐以安一脸茫然,“怎么了?”
  楚怀夕没说话,拽着徐以安就往甲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