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徐以安独自挣扎的那些日子,语气软下来,“她受的苦不比我少。”
  “你这个恋爱脑!”季瑾溪笑着摇摇头,“你想想,你爸妈看到宝贝女儿带着女朋友回来,注意力肯定全在徐以安身上,哪还有功夫骂你?”
  楚怀夕眸光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你说的有道理...可是...”
  “别可是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季瑾溪伸手抚平她乱糟糟的头发,“这样吧,下周我和叶南枝休个假,我们陪你一起回去。”
  思念与愧疚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潮水,她扑进季瑾溪怀里,抽抽搭搭的撒娇,“季瑾溪,你怎么这么好啊~呜呜呜~”
  “我对你这么好,你两年不联系我,你说你是不是挺不是东西的?”季瑾溪故意板着脸,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就是,我真不是东西!”楚怀夕破涕为笑。
  季瑾溪轻拍着楚怀夕的背,“睡觉吧,一切都结束了,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楚怀夕长舒口气,“晚安。”
  翌日,厨房飘来香气,徐以安和叶南枝顶着同款熊猫眼从客房走出来,缓缓挪向厨房。
  系着围裙的季瑾溪一回头,看到揉着的脖颈的徐以安和头发炸成鸟窝的叶南枝,差点没拿稳锅铲,“什么情况?你俩这是遭贼了?”
  徐以安斜睨叶南枝,笑着哼了声,“还不是因为你老婆昨晚在梦里一直找老婆。”
  叶南枝耳尖一热,“彼此彼此!某人半夜突然坐起来,对着墙喊‘楚怀夕危险’,太吓人!”
  这时,楚怀夕打着哈欠从主卧晃出来,发梢翘着几根不听话的呆毛,“你俩大清早吵什么?”
  徐以安闻声快步上前,眸光盈满期待,“昨晚睡的好吗?”
  楚怀夕实话实说,“很好啊。”
  徐以安不开心地哦了一声。
  楚怀夕愣了一下,语气夸张,“没有你抱着睡,我睡得一点都不好,腰酸背痛脖子疼…”
  徐以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演技太浮夸。”
  季瑾溪忍俊不禁,将早餐一一端上桌,“行了行了,醋坛子,快过来吃饭。老娘赶时间出门诊呢,哪有功夫看你们打情骂俏。”
  许久后,送走季瑾溪和叶南枝,楚怀夕扫了一眼洗碗的徐以安,对上她委屈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卧室晃。
  拉开衣柜的瞬间,楚怀夕僵愣在原地。
  只见一排白色衬衫和深色西服外套与她五颜六色的裙子交叠悬挂在上层,下层衣架上,叠得整齐的西裤旁边摆着她的卡通睡衣,羊绒围巾和真丝睡袍在最左边的架子上轻轻碰撞。
  整个空间都浮动着雪松混着柑橘的香气。
  楚怀夕手指抚过徐以安常穿的那件衬衫,指尖触到袖口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牛奶里。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徐以安的衣物已经占据了衣柜的半壁江山。
  楚怀夕低低笑了一声,弯腰翻找打底衫,忽然在衣柜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款式老旧的洋娃娃。
  她愣了一下,蹲下身,将洋娃娃拿出来,轻轻擦掉娃娃脸上的灰渍,
  身后倏地传来轻响,楚怀夕缓缓回头,看见徐以安正面色凝重地倚在门框上,看向洋娃娃的眼神,像是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湖。
  “这是我妹妹的。”徐以安慢慢挪过来,在楚怀夕身边蹲下,“五岁生日时,我送她的。她很喜欢,抱着不撒手,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楚怀夕感觉到身侧的人呼吸变得沉重,想到什么,嘴唇张合几次,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空白的大脑却无法组织出语言。
  她知道妹妹的离世就像潮湿的棉被,这些年一直盖在徐以安身上,晒不干,脱不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妹妹的身影,徐以安指甲深掐进掌心,“因为被迫扮演妹妹,加上她临终前拜托我替她照顾父母,导致我对妹妹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我一边觉得她是剥夺我人生的始作俑者,一边又很羞愧这样想她。于是我将这个娃娃摆在床边,但我从来没有抱过它一次。”
  窗外突然起了风,室内却静得只剩呼吸声。
  徐以安凝望着洋娃娃的塑料眼珠,倏地轻笑一声,笑音却碎成了玻璃渣,“我想,她肯定知道我在怨恨她,所以离开以后,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可在我最煎熬的那段日子,我却总会梦见她。梦里的她心口敞着一个血窟窿,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觉得她肯定是在骂我没出息,怪我没有做到承诺她的事情,所以又将这个娃娃翻了出来…”
  停了一下,徐以安伸出手,手指在娃娃褶皱的裙摆间摸索,当她从娃娃衣服内衬夹层抽出那张泛黄的字条时,楚怀夕看见她眸底漾起水光。
  “这是我把娃娃摔在地上时掉落出来的…”
  楚怀夕僵愣在原地,怔怔地看向眼前边角被岁月啃出细碎毛边的字条。稚嫩的笔迹在泛黄的纸面上显得格外鲜活,“姐姐,要替我好好爱自己哦,下辈子我还会做你的妹妹”。
  冷空气吸到肺里,像薄而锋利的刀片,剜着五脏六腑,楚怀夕唇抿成一条直线,颤动眼睫。
  徐以安紧咬唇,不愿发出一点声响,可颤抖的肩和起伏的胸口完整暴露出她压抑的情绪。
  过了大概五六秒,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变了调,“这些年,每次看到这个娃娃,我就会想起爸妈说'你是姐姐,要让着点妹妹',想起那件被迫穿上后,就再也脱不下来的白衬衫…”
  顿了顿,“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甚至觉得她讨厌健康的我。可我从没有想过,她爱我这个自私的姐姐,而且还愿意再跟我做姐妹。”
  “徐以乐,你妹妹很爱你。、楚怀夕指着字条上的“爱”字,声音轻柔,“你看,这个字写错了一笔,肯定是她当时急着写给你。”
  徐以安将字条贴在心口,眼神空洞,声线黯然下去,“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是她偷走了我的人生,直到看到字条的时候我才明白,是我丢掉了自己的人生,丢掉了爱着我的妹妹…”
  楚怀夕咬了下唇,捡起地上的洋娃娃如是珍宝似的放在床上,而后将徐以安揽进怀里,任凭她的眼泪落满肩膀,“徐以安,别自责,她不会怪你的…而且你也没有弄丢她啊,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们一直都存在在彼此的生命里。”
  徐以安声音闷在她肩窝,“我知道她肯定希望我好好活着,不想我被往事和愧疚绊住脚。所以我要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着。”
  楚怀夕点头,“嗯,这样想就对了嘛。”
  “楚怀夕,我好想她。”
  楚怀夕仰起头,将眼泪倒回眼眶,将躺在床上的洋娃娃拿起来,牵着娃娃的胳膊抚摸着徐以安的头发,“你看,你妹妹现在就在你身边啊。”
  徐以安愣了一下,将娃娃紧紧抱进怀里,泣不成声。楚怀夕摸着她的头发,“别把妹妹藏在衣柜里了,让她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徐以安抽噎着点头,挤出一句,“谢谢…”
  许久后,察觉到徐以安情绪稳定下来,楚怀夕滚了滚喉咙,决定问出心底那个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那你爸妈呢?她们真的不会再逼你扮演妹妹了吗?”
  徐以安已经不再哽咽,低着头,声线平淡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季瑾溪将我从家里解救出来没几天,我爸妈便找了过来。我妈一次次哭闹着要带我回家,每一次都被季瑾溪劝走了。但他们的出现,还是让我的状态越来越糟糕,我住进疗养院之后,我父母来过一次,正好看到发病时崩溃的我,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
  徐以安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医生问她,“愿不愿意再给父母一次机会”,她摇头拒绝,“不愿意,给过很多次机会了。现在的我,没有一丝力气再给她们机会”时,父母眼中的悲痛与愧疚。
  “一直到我出院后联系她们,我才知道我父亲提前退休,带着我母亲去周游世界了。可能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们也决定解救自己吧。现在她们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上面会写上几句简单的祝福和关心,而我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们发一条问候的短信。”
  楚怀夕感觉心像是被桶成了马蜂窝,到处都是洞,沉默半晌,抿了抿唇,“那你…”
  徐以安知道她想问什么,用轻而浅的声音截断她的话,“楚怀夕,我没那么大度。”
  停了几秒,低低叹了口气,“虽然她们现在不再干预我的人生,虽然我完全接受了她们不爱我的事实。但我还是做不到像没事人一样和她们继续一起生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尽到子女该尽的义务,在他们老的走不动的时候,悉心照顾他们,最后给他们送终…”
  楚怀夕收紧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着这个孤独又善良的灵魂,嗓音温柔,“徐以安,这样就足够了,她们那样对待你,你不怨恨她们真的很难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在千千万万的选择里,走向了自己,我发自内心的替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