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顾云篱后退了几步,扔出一支银针封了那匪贼的喉,身后传来疾跑声,她一震袖口,那支金钗顺着里衣滑倒了掌心,她迅速抓住钗子,猛地起掌、翻腰、瞄准、狠狠刺下!
  “噗嗤”一声,鲜血奔涌而出,溅到她眼眶边,沾湿了睫毛,那匪贼大张着口,脖颈间的动脉破裂,鲜血如泉涌,飞得到处都是。
  顾云篱躲避不及,“咚”得一声被他压倒在地,疼得她视野一黑,眼冒金星。粗喘了两口气,目光略过身前的匪贼,猛地一惊。
  那原本晕过去不省人事的江湖客竟摇摇晃晃站起了身,看起来并不清醒,他勉强站起,在一阵刀光剑影和金属碰撞声中扯着嗓子大骂:“格老子的!你们这帮泥贱贼,敢在这害我!”
  他取下了斗笠,一把打掉了一个山匪扔过来的长刀,这么一下,那斗笠上便被削开了一道口子。
  说话间,他甩了甩脑袋,将背在身后的那个烂布条缠开,取出了一把漆黑的弯月长刃!
  “找死!”这群人立刻换了目标,组了个顾云篱看不懂的阵型就莽了上去。
  只见那江湖客手起,刀刃如飞燕低略而过,几阵皮肉开裂声,那可笑的阵型便分崩离析了,血液一半烟花似的飞起,一半又顺着长刃滑下,在刃尖聚成滴,噼啪落在地上,渗进了滚烫的土地中。
  清霜也早已烦了眼前这人狗皮膏药一样的缠斗,屈膝提踵,一脚踢在他脐下三寸之地,毫不留情。一阵杀猪似的哀嚎过后,她利落地收刃,终于结束了这场恶斗。
  回过头去,那江湖客结束了激战,连刀都还没来得及收起,啪嚓一下,再次脸着地摔在了地上,荡起一阵尘土,他嘶哑地叫唤了一声,彻底没了声,整个人埋在地上,只剩下顾云篱和清霜面面相觑。
  两人后知后觉,赶紧跑到他身边。
  顾云篱摸出一颗药塞进他嘴里,等了半天却不见他醒,她心中大骇,一度怀疑是自己制药的配方弄错了,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仍然没有什么端倪,耳边却传来此人轻微的鼾声来。
  一瞬间,顾云篱莫名生出来扇人的冲动。
  清霜感同身受,并且付诸了行动——她扬起手在那江湖客脏兮兮的脸上扇了两巴掌,啪啪两声,终于见他朦胧转醒。
  “大侠,你醒啦?”清霜咧嘴一笑,收起手掌,“方才多谢你了!”
  江湖客脑袋还嗡嗡作响,只觉脸颊疼得发麻,但硬撑着坐了起来,习惯性回答:“不必言谢、江湖之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好半天,他这才清醒过来,眼前人影重叠,摇摇晃晃,最终归一。
  顾云篱已站起了身,掏出帕子将溅在脸上的血擦拭干净,皱着眉看着眼前的茶摊。
  此地位于杭州府江宁府交界,这两大富庶之地交界,不政通人和便罢了,何时多出来这么一帮三教九流的土匪来?恐怕前些日子送药的那个闲汉就是遭了这帮人的暗算。
  “大侠,为何在这荒郊野岭,还着了这帮人的道?”清霜蹲着身子,还在问这江湖客。
  顾云篱回过头,看着他重新将弯刃用那堆破烂布条包好,郑重其事地背在了身后。
  “实不相瞒……在下不识路,逢那赶车的老奸贼瞎给我指路,偷我钱,害我白白在这临云镇边上徘徊了许久,好不容易找着路,就碰上这么群王八蛋算计……”
  这般狗屎运气,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顾云篱忽地有些释然,觉得自己的运气也并非无可救药。
  几人客套地寒暄了一番,得知对方都是去往江宁的,戒心稍稍放了放,紧接着问起名姓,这江湖客也不出顾云篱所料地胡诌了个假名搪塞:“两位叫我亭州便是。”
  顾云篱也回敬他一个假名:“亭大侠。我姓赵,单名一个黎字,破晓之意。”
  “赵娘子!”他顺着叫了一声,牵起那匹多灾多难的马,将车拉了过来,蹲下身子三两下就把那车轴修好,扭头询问两人:“两位,一道去否?”
  清霜点了点头,笑眯眯从他手里拽出来缰绳,跳上车道:“不好意思亭大侠,这车原先是我们花钱租下的。”
  “哦哦!”亭州尴尬地揩了一把汗,尬笑了几声,“是某唐突了!”
  “那两位,能否捎我一程?”说着,他又拣起茶桌上那两枚寒酸磕碜的铜板,恭敬地交到清霜手边。
  三人各怀心思,互相提防着,又不得不挤在一辆马车上,一路上颠簸不断,终于顺利抵达了江宁府。
  那人在入城之前先行离开,顾云篱抛下脑袋里那点不对劲,只当这是回萍水相逢。
  江宁以金陵为主,将周边村落与镇子一同划为州府之内,甫一进城,顾云篱就察觉出来,今日的金陵与往日来时不大相同。
  城中的人多得有些异常了,且大多风尘仆仆,面色各异,不像是本地人或是跑商的商人。
  金陵城向来进出森严,怎么一下子容得这么多外来的人?
  她正疑惑着,身体便被几个孩童推搡着向前趔趄了几分,回过神来,就听她们吆喝着喊:“前面有阆泽的名医给人看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啦,快去快去!”
  阆泽?顾云篱一愣,这个门派,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阆泽居于中原,怎么会在江宁出现?
  她身子动得更快,拨开身前的人便跟着那几个小孩向前走,远远的,就看见一大群人乌泱泱围着什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还没走到前面一探究竟,人群中心就突然爆发出一道怒不可遏的吼声:“血口喷人!”
  “你有何凭据,证明我给你开的药是假的!”
  眉心一跳,顾云篱隐隐升起一股熟悉的不祥的预感,侧着身子挤进人群里,目光略过一颗颗后脑勺,倏地落在了那风暴中心的人身上。
  一抹素白之色落入眼帘,宛如飞白掠过眼前,瞬间,鸥鹭惊起。
  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她每次见到她,时间地点,总是说不出的奇妙。
  正与那自称阆泽名医“争执”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慕禾。
  这会儿正是午时最热的时候,晒在人头顶还发烫,她就这么站在那里,看不出什么窘迫之意,倒是一旁为她撑伞的小叶急坏了,连伞都不顾,扔在地上要拉着林慕禾离开。
  “站住!”那坐在椅子上的山羊胡男人趾高气扬地叫住她,“你坏了我的名声,一声不吭就想走,未免太过容易了!”
  原本正欲离开的林慕禾却停下了脚步,朝着声音所向道:“阁下自称阆泽弟子,竟连容忍寻常质疑的肚量都没有了吗?”
  “笑话!”那山羊胡男人气急,竟拍案而起,甩袖指着林慕禾,“若是合情合理的质疑,老夫自当解惑,可你这一介女流,胸无点墨还在这里血口喷人,实属可恶!”
  围观的人还没看明白刚刚还好端端看着病,怎么下一秒就变成战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作祟,纷纷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众说纷纭起来。
  顾云篱被熙攘的人群挤到最前方,入眼的便是这老者怒目圆睁,吹胡子瞪眼朝着林慕禾高声训斥的模样。
  林慕禾依旧不疾不徐,语调温润平缓:“老先生,我本不欲拆你的台,是你不甘罢休拉着我在这里与你辩驳,引来数人围观,左右你名声有何损失,都与我无关。”
  “岂有此理!你这妮子胡搅蛮缠,低头认错之事而已,你偏要老夫闹到不可收场吗!”
  他面目狰狞,说话时咬牙切齿,半点看不出高人风度。想要识别此人究竟是否货真价实的阆泽弟子并不难,阆泽之内各种本事艺能众多,弟子遍布天下,给所有人都配上识别身份的腰牌显然并不现实。
  于是在顾云篱模糊的记忆之中,那个教会自己诊脉的人的右手手腕之间,一直系着一根红绳,坠着一个小小的竹叶木雕。这便是阆泽弟子行走江湖之中相认的标识。
  可那老者右手非但没有什么红绳木雕踪迹,反而大剌剌带着一只成色浑浊的翡翠镯子。
  果然,这老人不过是个打着大派名号专行坑蒙拐骗之事的骗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破,这才要大声发难掩盖事实。顾云篱神色冷了下去,勾手从袖兜之中取出一根银针,对准那老者的膝弯蓄力一送!
  “嗖”的一声破风,那老者“嗷”了一声,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这还没完,他倒地之前还欲挣扎一番,一个摇摆,就将摆在脚边的药草篓子打翻在地!
  林慕禾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股药草味裹着怪味袭来,她猛地皱了皱鼻子。
  那老者却大惊失色,长臂一揽,赶紧将药篓扶正,将散落出去的草药一股脑全塞了回去。
  “阁下若是想招摇撞骗,也该避讳着些,阆泽是中原大派,你们就不怕惹祸上身?”
  如今天下“名医”都上赶着去东京毛遂自荐给皇帝治病,好加官进爵荣华富贵,这一来,打着名门旗号行坑蒙拐骗之事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