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霜愣了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那知府塞过来的护卫……莫不是想监视我们?”
  “暂且还不知其意图,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知府不是什么善茬,还是小心为妙。”说着,顾云篱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又从抽屉里翻找些东西。
  清霜默了默,复又轻轻叹息:“若是师父或是常师叔在,说不定她有法子……这都去了半月有余了,怎么不见一点消息。”
  顾云篱轻笑了一声:“你不是有点怵她吗?怎么还想念起来了?”
  这话刚刚说了一半,她脑中便幽幽浮现出来些什么东西,忽而,灵光一现,顾云篱眸子一顿,继而一亮,还不等清霜回话,便自言自语出声:“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事儿。”
  清霜听不明白她这两句前后跨度极大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怕打扰她思考,只得抠了抠脸颊,呆呆出声:“……啊?”
  “你可还记得师叔曾说,毒草相佐,会攻克毒性。”
  清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是……”
  “毒虫性烈,寻常医治身体的药草于它自然无效。”
  原先恳求常焕依为林慕禾医治时,她也曾点播过自己一句,却不想此时成了打通自己任督二脉的关键。
  “所以……要用毒草?”清霜抿了抿唇,指尖发凉,问到。
  “兵行险招罢了,事已至此,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放任蛊虫游走,只会落得比毒草毒死还要凄惨的局面。”说话间,顾云篱已经踏出书房,步伐急切地走出小院。
  清霜后背浮上一层冷汗,又赶紧追了上去。
  已至暮时,夏日天长,这会儿天边也才有落日之势,金轮垂西畔,绯色的天光映照城中,染红了衣摆,两人快步穿过坊内,从主街出城,晚风摇曳,顾云篱却顾不上欣赏这暮色光景,与夕阳背道而驰,只想快点回去。
  快马加鞭,总算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普陀寺,这路上还又遇见了那在树林里迷了路的小衙门,他精力大削,也没了监视两人的能力,有气无力地跟了回来。
  山寺门前,停着几辆马车与一众守在门前的护卫,看这架势,这知府今晚大抵要守在寺里不走了。
  多看了两眼那架马车,顾云篱收回目光,下马便快速向禅院奔去。
  前后快要两个时辰的间隔,林慕禾的状况好不了多少,因封住了周身穴道以阻碍蛊虫游走,她经脉也不通畅,血液流通缓慢,此时,嘴唇都有些微微发青。
  小叶还守在她身边,床边是还未来得及收拾下去的铜盆,带血的巾帕在禅房内幽暗的环境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林慕禾呼吸稀薄,眼睑也呈现着骇人的褐色,那被困住了的蛊虫正想着用九牛二虎之力窜动,眼看林慕禾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小叶极力忍着哭泣的冲动,问顾云篱:“顾神医,找到法子了吗?”
  烛火昏黄,她比顾云篱矮了一个头,只看见她神色隐没在烛光照不到的阴翳之中,露出的嘴角轻轻扯动:“有一法,却凶险。”
  “小叶姑娘,如今林姑娘至亲不在身侧,只能有你来做此决断。”
  瞳孔轻颤了一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预兆似的,小叶的眼皮飞速跳了跳,愣是让她呆滞了一瞬。
  “凶险……”她声音抖了抖,“顾神医也没有把握吗?”
  垂了垂眸子,顾云篱轻吐了口气:“我已尽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语气看似如平常无异,却带着让人不易觉察的决然。
  小叶想说什么,却噎在了喉间,继而一滴泪滑过脸颊,她自己也尚无所觉,任由泪水滴落,打湿了衣角。
  清霜还在后面将药箱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见此情形,无奈又着急,于是未加思量便脱口而出:“事到如今,只有这样的法子了,倘若一试还有一线生机,若不试试那就只能等死了!”
  她性子直,话语不加修饰,有些口无遮拦,可话糙理不糙——如今确实是这么个情形,生死一线,哪里容得另寻他法。
  “可我不想让娘子死……”小叶咬了咬唇,嗫嚅道。
  “我也不想让她死,”顾云篱揉了揉眉心,目光又落在床榻上毫无生机的人,沉静如水的眸子因烛火掀起了片刻波澜,“她命不该绝。”
  话音刚落,床上的林慕禾便又疼得嘤咛了一声,这一声极快,众人反应过来时,她便又再次归于寂静,双目紧闭,如枯叶一般躺在床榻上。
  许是这一声的缘故,小叶怔了怔,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顾云篱,下一秒,便掀起衣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顾神医,求你救她!若娘子……我也不在世上苟活了!”
  心口突突跳了两声,顾云篱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扶起她,偏头示意清霜:“药草都备好了吗?”
  清霜一手带着羊肠手套,一手正拿着杵钵正研磨药草,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小叶姑娘,这里暂且用不上你了。”顾云篱取出襻膊带上,扭头对站在原地无措的小叶道。
  她似是应对过许多回这样的场景,神情平常,修长的手指拂过针包内的器具,再对到烛火上熏烤,一举一动也没有任何慌张,十分*顺畅。
  小叶呆了呆,忍不住想道:究竟经历了多少生死攸关的事情,才能修得如今这般淡然呢?
  不等她细想,清霜已拾起步子,伸手毫不犹豫地将抽拉的木门合上了。
  “姐姐,现在要做什么?”
  精神紧绷着,顾云篱取出三棱针,道:“你来举着烛火,对准她眼睑,我来为她放血。”
  针尖为纯银打造,是顾云篱行走江湖这些年来最常用的家伙什,细想过往几次,这样命悬一线的场景也并非一次两次,可这回,她却莫名地觉得紧张,指尖都渗出来些许细汗。
  烛火推进,将她的面容熏得葳蕤昏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的皮肤投射出疏落的阴影,顾云篱眸子锁定了一处,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刺向林慕禾的眼睑,紧接着,发黑的血液随着伤口缓缓渗了出来。
  烛火映照在窗纸上,将里面重叠相偎的身影描摹勾勒了出来,小叶来回踱步,不肯站在原地,院中一时间只剩下她的脚步声窸窣。
  外面候着几个沙弥,静等里面的人有需要呼唤。
  夏夜静得出奇,今夜就连原本应当聒噪至极的蝉鸣声也都稀疏,越是寂静,越把人心肝烹煎得难受,心口好像有一股郁气积而不发,小叶想哭却哭不出去,好不难受。
  忽而,刮来一阵清凉的夜风,将禅房檐角的风铃轻轻带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了错觉。幽幽的木鱼敲击声不知从何处起,随着微风传来,继而,整齐的诵经声在漆黑浓稠的夜中悄然飘来。
  紧接着,这声音更为真切了些。
  木鱼声沉缓而有节奏,一声一声仿佛敲打在人的灵魂之上,僧人庄严肃穆的诵经声仿佛带有韵律,像抚平人心绪的轻歌。
  寂夜之中,何处四起经声?
  小叶茫然地仰起头,浮躁难押的心头却莫名平缓安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沙弥也闻声,循着声音来处望进夜中。
  金色的大殿檐角似乎隐藏在黑夜之中,遮月的云被方才的那阵清风吹走,月华洒下,将檐角的神兽照得格外显眼。
  “是往生殿的夜诵。”那沙弥合十双掌,朝声音来处作揖,“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小叶看他。
  “愿林施主百病消灾,顺遂安宁。”语罢,他也合眸,轻声同其他沙弥吟诵起来。
  漏刻的嘀嗒声一滴伴随一滴,神龛前的三柱香燃尽又重新插上,继而再次燃尽,蜡烛托盘下续起厚厚的烛泪,直到烛火微弱,被再次换上新的灯盏。
  “啪嗒”一声,银器入水,淡淡的血丝在水中化开,逐渐归于寂无。
  银针被一一取下,蛊虫再次游走,却碰上了烈毒,一时间处于下风。
  林慕禾的眼上被覆上厚厚的白纱,依旧不省人事。
  顾云篱眨了眨干涩的眼,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第29章 她下意识地便将脸颊往往自己冰凉的指节上蹭
  “姐姐,林娘子不会有事吗?”
  “她体内有蛊虫作祟,自然容不得比它更烈的毒在自己的地盘叫嚣,如今施毒也只是压制住了蛊虫,接下来,便要彻底让这蛊虫沉睡。”
  语罢,顾云篱轻轻抠开平常洗针的酒壶塞子,轻轻喝了一口。
  烈酒入喉,立刻将她辣的一个激灵,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暂且清明了起来。
  刚刚歇了歇神,就听禅房外传来些喧闹声。
  她循声走了出去,顿时将院中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几盏长明灯笼点起,挂在檐下,才将院中照得亮堂了不少,院内,站着个佝偻、老态龙钟的身影。
  顾云篱张了张嘴,声音很轻:“住持方丈。”
  “白日忙于讲经,早就听闻禅院的事情,未能亲自前来,顾施主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