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云篱讶然挑眉,不待看清柴涯神色,他提着刀便招呼人离开。
  乌泱泱一帮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顾云篱隐隐有些猜疑,这女人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连柴涯这块硬骨头都能服软了。
  “既然已无不便之事,还请医士随我为我家主人瞧一瞧。”面前的女人满意地目送着*柴涯一行离开,转身又道。
  尽管依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云篱还是应下:“烦请娘子稍待,我回去取药箱。”
  语罢,转身回到院中。
  林慕禾还停在原地,似乎对柴涯的忽然离开感到一丝不可置信。
  听见顾云篱的脚步声,她上前忙问:“顾神医,来者是谁?怎得柴涯就这般……”
  “莫急,”顾云篱拍拍她的身子,“尚不可知,清霜会随我去瞧一眼,只是看她气质端庄,不像是心怀歹意的人,你不用担心我。”
  语罢,她又唤小叶:“厨房里煨着药汤,小叶姑娘,服侍你家娘子好好休息。”
  林慕禾方才也听见了那女人的说话声,听她保证,也放下半颗心,便又嘱了一句“万事当心”,便随着小叶回去休息。
  清霜小跑着把东西提了出来,那女人微微一笑,侧身便为她们引路。
  可刚出敬历坊外,顾云篱便觉得,自己真是松懈得太早了。
  两驾披着华盖的马车被两排身着珠白色襕衫的女官围在一起,外围,又站了一排身着甲胄的护卫,顾云篱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眸色立时一暗,心道:这位“主人”倒是全然没想过遮掩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仪仗,恐怕只有皇亲国戚才配拥有。
  只是皇亲国戚,又为何要她来医治?
  她抿唇不语,清霜倒是倒吸了口凉气,喃喃:“姥姥诶,好大的排场。”
  走在前面的女人带着两人在第一驾马车前停下,轻声道:“两位唤我崔娘子便是,待我通传主人。”
  顾云篱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丝打探车内人身份的兴趣,只想赶紧了结,便轻声一应。
  那崔娘子低身进了马车,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便出来道:“请顾娘子一人进车内,帘后问诊。”
  清霜蹙眉,没忍住道:“望闻问切,隔着帘子怎么望闻?”
  “清霜。”顾云篱却打断她,快速抛给她一个眼神,“你在外等我,我很快出来。”
  话毕,她接过药箱,上了马车,那崔娘子却退了出去。
  这马车比寻常百姓形制宽敞了许多,装潢华贵,甚至还摆着几套茶具。
  车内焚着香,顾云篱一进来便闻到了,只是略觉得熟悉,但想着要应对这车内人,便很快抛之脑后。
  “在下来为贵人诊治,不知贵人何处不适?”果真如崔娘子所说,车内悬着纱帘,虽轻薄,但足以遮盖帘后人的真容。
  “还真请来了。”帘后,一个人影绰绰,是个女子,她似乎斜倚着软枕,见顾云篱进来,忽地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声音清冽,乍一听,便知养尊处优。
  顾云篱没听清,“嗯?”了一声。
  “没什么,”里面的人笑笑,“我听这百姓说,你是鬼医弟子,本以为脾性会如江湖人怪些,倒没想到,来得这么爽快。”
  实则是柴涯那时尚在,顾云篱借机行事而已,再加上那崔娘子确实不像歹人,才上了这马车。
  “您说笑,行医救人是医者本分,”顾云篱答,“贵人哪里不适?”
  里面的人“啊”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只是一路马车颠簸,有点头晕而已,崔内……崔娘便要寻医,我早说不用了。”
  顾云篱了然,无视了她话里的卡壳,只让她伸出手腕。
  片刻,隔着暗色的纱帘,一只手伸出,搭在顾云篱面前的小几上。
  顾云篱面不改色替她把脉,片刻后,便下定论:“只是些许晕车而已,若贵人需要,在下现在便为您配些药。”
  里面的人似乎意不在此,“哦”了一声,说那就配吧。
  隔着帘子,顾云篱便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审视自己,强迫自己无视,打开药箱,三下五除二给她包好一服,留在桌上:“用水煎一个时辰便可。若贵人没有别的不适,在下便告辞了。”
  里面的人似乎看够了,收回了那道审视的目光:“有劳顾娘子了,多谢,我没什么不适,你下去吧。”话里,还是无意识地高姿态,这让顾云篱更加笃定,这帘后之人身份并不简单。
  她求之不得,收了药箱就下车。
  那崔娘子候在一旁,见她下车,又对她浅笑。
  “崔娘,给这位顾娘子看诊的钱。”马车内,那人的声音又传来。
  那崔娘子也不含糊,不等顾云篱反应,就从一旁女官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塞给了她:“有劳小娘子了,一点酬金,还望笑纳。”
  掂量着沉甸甸的袋子,顾云篱心情复杂,叉手跟清霜行了一礼,才提心吊胆地回了敬历坊内的医馆。
  在门口观察半天,不见有人来监视,她才松了口气。
  清霜迫不及待打开那锦袋清点银钱,惊呼了一声:“姐姐,好大方的人!”
  低头一数,里面整整放了五六个足两的银锭,粗看便有二十余两,而自己那副药,多不过十几个铜板的事。
  顾云篱也吸了口气,却没涌上多少惊喜,只是嘱咐清霜不要声张,便回到了医馆内。
  院内,清早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的楚禁回来了,正同林慕禾在院中尴尬地坐着,一语不发。
  见她回来,他松了口气,朗声问了句:“小顾,大清早我不在,似乎发生了大事?方才来人又是谁?”
  顾云篱脸色凝重地顿首,将来回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谁知楚禁惨然一笑:“原是如此,也巧,有人给我递了信,明日叫我一早乖乖洗干净去衙门听审。”
  顾云篱疑道:“信?”
  “是察院的印,看来,京中是派人来了。”说罢,他抖开折扇,给自己扇掉几滴汗来:“依我看,这事儿你们是逃不开了。”
  顾云篱也揉了揉眉心:“现下来看,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他若想问便问,如实答下去,不会有什么差错。”
  “可此事背后勾连的人可并非一个江宁府这么大,”楚禁眯了眯眼,“江宁府一个小地方,还犯不上他一个天子近臣来特意插手。”
  “顾神医,此事因我而起,我去与兄长交涉……”听着两人交谈,林慕禾也逐渐明白了些什么。
  “不行,”想也没想,她便开口拒绝,“你不必委身去向他求情。”
  林慕禾张了张嘴,手心里抠紧:“我……不愿让你们为难。”
  神色松动了片刻,顾云篱愣了愣,脸上又涌起一片淡淡的温柔之意:“先前不是说好了吗?”
  林慕禾的指尖颤了颤,回忆起昨日的谈话,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楚禁收起目光,道:“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柴涯的话原本也没有错,此事合乎律法,只怕参他一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林小娘子,这些日子你也不用多想什么,好好养病吧。”
  面对他,林慕禾话就显得少了些,只是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一礼:“嗯,多谢楚官人。”
  人精似的楚禁未必察觉不到这点微妙的差别,他甚不是滋味地咂咂嘴,摇了摇头,背手离开。
  林慕禾轻轻松了口气,终于稍稍觉得这日子松快了不少,至少在审问来临前,她终于能无甚顾忌地暂且享受一下三日宁静。
  这三日也难得和谐,顾云篱继续开诊看病,她和小叶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廊檐下称起药材,听着来往寻医者,林慕禾才有了些实感,顾云篱鬼医弟子的名声远扬,就连不少江湖客都慕名来她这里寻医问药。
  晚上闭馆,清霜与小叶做一桌子清淡小菜,几人坐在廊檐下,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楚禁讲述他在岭南做官时的离奇见闻;清霜说起江湖之中奇闻八卦也是如数家珍,几个来回,晚饭吃罢,也累了,便回屋里休息,如是周而复始三日,就连顾云篱都有些恍惚。
  好像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般持续下去,不会有尽头似的。
  只可惜三日如流水,几人还未有所觉,便悄然而逝。
  清晨一早,顾云篱还如往常般卯时初起身,将看诊台摆出来,再去开门。
  天气一如往常,随着木门开合,顾云篱视野之中出现的却并非预料之中等待看病的病患,而是黑压压站了一片的人。
  一瞬间,瞳仁一颤,从眼球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顾云篱呼吸一滞,血液瞬息间凉了下来。
  这三日过得实在舒坦,她差点忘了今日是要回江宁府的日子。
  只是今日来的人,却不是柴涯,穿着也与先前大不一样。顾云篱眨了眨眼,宽袖之下的手指紧紧抠进肉里,逼着自己保持起码的正常。
  来人皆是一袭黑衣,像是为了印证顾云篱心中所想一般,为首之人眸光凛冽,不带感情地扫过她,从腰间取下一块金色腰牌,举到顾云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