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鬼市子?”闻言,顾云篱抿唇,道。
  “正是!我还听闻,先前有官员清早早朝,路过盘楼东十字街时,天雾蒙蒙的,看见那边鬼火阵阵,吓得赶忙就跑,后来支使人去那片地打探,竟空无一人!”
  清霜“哇呀呀”叫了一声:“大白天的,说这么瘆人!”
  林慕禾却没被吓到,倒是认真分析起来:“想必是鬼市还未闭市。”
  随枝:“正是正是。”
  顾云篱越听越觉得跑偏,连忙令随枝悬崖勒马:“且慢,这与你所说的‘不对’,有何干系?”
  “干系大着呢,”随枝眯了眯眼,声音也压低,显得格外神秘,“你可知这鬼市上,买卖一种名叫‘药人’的‘货物’?”
  “药人?”顾云篱屈指,抵在唇边,“我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种营生在天子脚下也仍旧存在。”
  随枝摆手:“这鬼市快与国朝同期了,百年来自然有它自己存续之道,越是天子足下,越是容易灯下黑。”
  两人说得煞有介事,林慕禾也停下碾茶的功夫,问:“药人又是什么?”
  顾云篱垂眸,表情并不轻松:“药人亦分多种,但大多都源自西巫,百余年前,西巫禁术炼尸之法残片泄露,引得江湖一阵轩然大波。有西巫弟子借残片,研究出了并不完善的‘药人’,这大多是由濒死或天残之人为材,用蛊虫丹药吊起他们的经脉,摧残神志,暗无天日地训练数年,才得以训练出来一个。”
  “吊起经脉——?”这说法一听,便能感受到那般过程那般滋味,定然无比黑暗痛苦。
  “是而,药人大多如蜉蝣般,一经训练而成,不出两年即死……”
  第120章 顾神医关心则乱
  随枝顺势接道:“药人极难训练,鬼市之上甚至拍出千金之价,这广平赌坊算是这药人在东京鬼市的售卖锚点,至于他们是否暗地训练药人,还未可知。”
  林慕禾:“既然牵扯出此事,那可会借此打击一番?”
  随枝摇摇头:“连官家都无可奈何的买卖,仅凭长公主一人,如何能撼动?”
  “且不说这些,讲正事,”她叹了一声,“这闹剧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是那位当事的借着这事儿想给殿下来给下马威,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提刑官一出来,不但前功尽弃,还扯出来广平赌坊之事,就算那位摘干净了,有个心眼的人也都会把此事与他联系起来……”
  顾云篱提起煮沸的水,注入茶桶之中,将茶粉冲开:“皇室牵涉其中,问题便大了。”
  茶粉被高温的水冲开,片刻间,茶汤如波纹般在茶桶中荡漾,映出顾云篱忽闪明灭的脸。
  “有人还想拿殿下举办品香会的事情说事儿,但你猜怎么着?那人查了《玉匣记》,上面分明写着‘病者居所东行,江水之上,得遇花神,敬献牺牲以恭送’。”
  清霜不解:“敬献牺牲?”
  “矾楼坐于大内东,建在江水上,而那日,死了的那个‘药人’,便是书中所说的‘牺牲’。”
  拿茶勺搅动茶汤,片刻后,茶已成型,顾云篱放下茶具,分出来三只建盏,将茶汤一一注入,推到了几人面前:“死者死于花台上,公主所言‘去祟送花神’,自然也成立,再以此指摘,便就有针对之嫌了。”
  听罢,清霜呆呆端起建盏,还是觉得荒唐:“死了人,就是送神了?”
  “这些事,很难论对错真假啦。”随枝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那建盏,闻了闻,“顾娘子好手艺!”
  “二皇子也知道,再揪住这事儿不放,不会有好结果的。”顾云篱补充道,又轻轻点了点清霜的脑袋,“还未说,她近来对你分外亲近,我们虽是盟友,可还是要再多个心眼的。”
  讷讷应了,清霜端起那盏茶,喝了一口:“好苦!”
  随枝瞥她:“哪有你那么牛饮的?茶,是用来品的……”
  看着那茶,清霜只觉,这世间弯弯绕绕,复杂如这点茶,她品不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参透学会。
  *
  祭祖时日将近,林家寒食三日,满府上下,不得违令,就连做为客人的顾云篱一行,也被迫吃起了寒食。
  整日吃些寒凉的素菜,哪怕是身体羸弱的林慕禾也不能免去,于是深夜里,阖府歇下,清霜偷偷开起小灶,也不敢大动明火,只做了些温热的小菜热粥,在林慕禾房中悄悄点一盏灯,几人凑在偷摸吃罢,连续几日,总算挨到林家祭祖之日。
  这日,就连数日没有音讯的林宣礼都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作为外姓人,顾云篱不能陪同,只能等待着。
  七月十五,天气阴沉,又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府上无人敢高声言语,林氏族人齐聚宗庙,点高香,献牛羊牲畜,以求先祖庇佑。
  跪坐在蒲团上,林家族长在巨大的香炉前复诵祖训,冗长无趣的环节,令在场的人昏昏欲睡。
  恍然不觉间,林胥却猛然扔出来一记重弹——迎邱以微牌位如宗祠受香火。
  尽管不少人心中并不同意,可碍于如今林胥在朝中的地位,族中不知多少人要受他庇佑,饶是再不反对,也只能应下。
  这其中,便有怒极,却只能隐而不发的宋氏。
  听见府中有动静时,已经是将要入夜的时辰,在观澜院外等候了一整日的顾云篱提灯看了许久,也不见回来的人中,有林慕禾的身影。
  随枝看得也心急,便随机扯了一个路过的小厮,问:“我们家娘子呢?怎得还不见她回来?”
  那小厮瞧见她是观澜院的,眼神躲闪,半天不见回应,看得随枝一阵窝火,“啪”得一声打在一旁的墙上,高声问:“问个事情,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半个字,就这么难答吗!”
  看着那小厮的反应,顾云篱面色沉了下来,心中也忽然有了猜想。
  果然,那小厮哆哆嗦嗦正欲求饶开口,就见后面缓缓走来了那个名为“浣月”的女使,她眯眼笑着,将手里的灯递给那小厮,朝几人行礼:“随枝娘子,也是不巧,二娘子今日生母入宗祠受香火,作为邱娘子之女,夫人命她留下为邱娘子跪孝,要够三个时辰才能回来。”
  “跪孝?!”闻声,随枝不可置信地重复,“娘子身子羸弱,半柱香都够呛,一跪跪三个时辰,你们是要害死她?!”
  浣月不为所动,笑了笑:“并非太太威逼,这也是二娘子同意了的,主君也没有意见……”言下之意,似乎是她们管得太多了。
  不待随枝再跟这人继续乱费口沫,顾云篱已阴沉着脸,一把拨开挡在门前的浣月,奔了出去。
  “诶!顾娘子,你不能——”浣月见状,连忙就要拦下。
  “狗仗人势的东西,”谁料随枝一巴掌将她按回墙边,一边去追顾云篱,一边毫不客气地骂,“到底是什么人家,竟然生出这么些不会体恤的……!”
  后面那两个字说得太快,浣月只看得清口型,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手里的灯便被清霜一把抢走了,她更是不留情面,啐了一声,便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顾云篱。
  林家宗祠建在升国寺后,马车停下时,天已擦黑,宗祠内仍旧点着灯火,影影绰绰,但高大而黑压压的匾额之下,其余没有点灯的地方黑沉沉的,那几盏微弱的灯火也有如鬼火,愈发衬得这宗庙如同住了邪魔恶鬼的凶宅。
  顾云篱没有停顿,拂开上前阻拦的小厮,直奔祭堂。
  偌大的祭堂内,只有一众牌位前点着几盏长明灯,惨白的灯笼挂在檐角下,将那之下的一片空地照得亮堂,蒲团之上,林慕禾跪在灯下,身形已经颓下不少,在入口看去,那身影似乎又单薄了几分,看得令人一阵揪心。
  顾云篱上前几步,才看见那昏暗之下,一角暗绿色的身影。
  “此处是林氏宗祠,顾娘子,你一介外姓不相干之人,来这里做甚?”
  一声长长的喟叹声后,一阵脚步声自前方响起,伴随着,还有幽幽的一声。
  快步走到林慕禾身侧,她低下头,双唇紧抿,快失去了血色。
  不等前面那人说话,她从身上翻出来瓷瓶,倒出来一颗,塞进她口中。
  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只照亮那人半边脸,顾云篱皱着眉抬头,才看清那人竟是宋氏。
  “顾神医,”清醒了些许,林慕禾声音嘶哑,“不要和太太……”
  “顾娘子。”那人穿着墨绿色衣裳,手心里滚着佛珠,方才还在念诵一声佛号,此时,却语调冰冷地叫住顾云篱。
  “宋娘子,”将林慕禾扶起,顾云篱难掩神色间的愠怒,“二娘子体弱,又正是医治要紧之时,受不得这样的磋磨。”
  听见她叫自己“宋娘子”,宋如楠心中一窒,脸上神色迷茫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盯着那两人半晌,她道:“擅闯祠堂,若不是念在顾娘子是主君宾客,我早已命人驱赶了。”
  清霜与随枝也跟了上来,看见林慕禾的状况,都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替顾云篱扶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