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顾云篱早慧,记事也早,只是经历了那场变故,神魂受创,一些琐碎的记忆,更无处找寻,听她描述,她也只依稀记得个模糊的大概,幼时,确实来过阆泽在东京驻地的杏花馆。
  “我名叫权淞,是如今阆泽掌门……也是,将你父亲推举至太医院的人。”
  提起旧人,顾云篱终于回过神来,她想过京中会有已故双亲的故人,却未曾想到,相见来得竟然如此之快。但权淞并未表现出态度立场,不知她究竟要作甚,顾云篱心中的戒备还是未放下心来。
  “几近二十年,我总在想,你总有回来的一日,”权淞抵着桌边,声音低低的,“但万不该是如今这个时候,可若非如今这个时候,又无可奈何!”
  深吸了一口气,权淞终于抬起眼,直视顾云篱的眸子:“我知你心中仍有疑虑,还不信我。”
  语罢,权淞轻轻舒了口气:“你师父年春传信于我,说你今岁可能入京,带来了信物,以证此身。”她说着,松开的手掌,露出了掌心的一枚三角的楔令。
  那之上,还用篆书刻着一个“顾”字,顾云篱认得,这正是顾方闻的敕广司敕令。想来他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信物,就拿这个充当了。
  眼前这人,既然是顾方闻信得过的人,那自己应当也能信任。
  顾云篱躬身,朝她一拜:“云篱不识,见过掌门。”
  手中的楔令重新收回袖中,权淞叹息了一声:“我知晓你,正在右仆射府中为那位目盲的二娘子医治眼疾。”
  “你接近她,进府中,所为之事,就是当年的旧案吧。”
  看着那枚楔令,良久,她眨眨眼,问:“不错,那掌门……想要说什么?”
  “若我说,想叫你离开东京,从此不要再回来呢?”
  *
  大内议事堂中,争吵声沸反盈天。
  “先前早觉商王此子狼子野心,放他回西南,无异于放虎归山,若早先提防,又何至于此!”
  “你早干什么去了?火烧眉毛了,在这里放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处!”
  西南探子传回来消息与证据,隔日,白崇山得到信报,当晚便依托内侍,紧急将奏报递上了中书。
  是夜,议事堂中官员皆被紧急召来,在确定白崇山上奏之事并非杜撰之后,整个议事堂炸开了锅。
  “商王此时未必成了气候,此时发兵,镇压西南,或许还亡羊补牢!”
  “西北战事未有定数,国库已为守战掏了多少银钱,如今又要动兵戈,国库又如何吃得消?百姓又该如何安居?”
  “西南不平,百姓谈什么劳什子安居,且知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若要安定,便要付出代价啊!”
  争论声不止,看起来混乱无章,谁说一句,立刻便有千百种反驳的说辞涌出来,实则,不过是主战的右相一方与求和的左相一方的博弈争斗。
  “开封之外的流民,如今还未安置,西南如此,难道要把他们赶回去自生自灭吗!若能一战,灭掉反贼,兴许这群流民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两码子事情,何至于混为一谈!”
  “老匹夫,与你说不通道理,看我——”
  眼看硝烟弥漫,没等商议出来对策,自己人就要先干起仗来,一直沉默着的右相终于忍不住怒气,爆发出来:“皇子在上,议事堂内肃静,你们胡乱吵嚷些什么!”
  声音之大,愣生生将白崇山吓了一个激灵。
  这一句惊雷般的声音,终于将滚水般的议事堂兜头来了一盆冷水,冷却了下来。
  “诸位,”瞥了一眼愤怒的林胥,那左边的红袍官服的中年男子颤着胡子笑笑,“叫诸位来,并不是吵闹的,而是尽快商议对策才是,几日前,巴蜀怀马驿传来消息,庆亲王已下榻,预备之后上京,如今看来,这‘庆亲王’,恐怕另有其人。”
  “左仆射又有何高见?”听见他说话,林胥抬起眼,冷冷问。
  “所谓擒贼先擒王,何不直接派人,去往西南入京必经之路,一探究竟,将反贼就地斩杀?”
  这似乎是目前来说最容易的解法,若能避战,这样闷声不吭解决了自然更好,风声传不出去,百姓不会风声鹤唳,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林胥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主座之上,自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二皇子,李淮颂。
  “殿下,从昨夜至今,您可有什么想法?”
  面容尚且还有些青涩的年轻皇子愣了愣,随即顺嘴便道:“我觉得,左仆射所言甚——”
  “如今之局,不在杀与不杀李商誉!”他整句话还未说完,突然,都堂之外,传来洪亮的一声,一时间将堂内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不用去看,白崇山都对这道声音无比熟悉,熟悉的头痛感涌了上来,他心里哎哟了一声,看着都堂之外,李繁漪缓缓走入。
  第124章 莫非,她能看见了
  “殿下何出此言?”他对李繁漪虽然头疼,可幸好重点没有搞错,便问。
  “西南今年天灾,诸位觉得,是天公不作美?”大踏步走入,李繁漪一甩袖子,直*接无视了首座之上目瞪口呆的二皇子李淮颂,坐在了位左空余的位子上。
  “天灾人祸,自然无能为力,这又与商王谋反有何干系?”
  “干系大着,”李繁漪摆手,“毁一方国土,先乱其民,今年的蝗灾,或许,与李商誉背后的西巫江湖之人有关。”
  “且,我已听闻,近来百越亦不安生,岁贡将至,其使节正朝京赶来,百越西南相距甚近,在座的诸位,谁又能保证,这二者不会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那怀马驿中的,未必就是商王。”
  *
  绣绫楼内,被按着裁衣的林慕禾总算察觉到有些不对,她推开一旁贴上来的尺子,问:“不是尺码的问题,何必再量?只是绣样的事情,我与绣娘说清楚便是了!”
  那女使干笑了一声:“是是,我这就去叫绣娘来和娘子商议……”
  林慕禾敏锐,听出来这女使语气中的不妥,暗觉不对:“且慢……顾神医呢?这么久了,也应当量好了才是。”说着,就要绕过那女使,走出屏风去寻。
  “林娘子,顾娘子正与人商量绣纹去了,顾娘子对此要求颇高,是而才——”
  听见那后半句,林慕禾总算确定了,这量体裁衣便是幌子。顾云篱最不在意吃穿,又怎会因一个纹样的事情斤斤计较?
  “我知道顾神医来此另有事情,你们也不必隐瞒这种事情,究竟去了哪,我们一同来的人,还不能知晓吗?”
  那女使脸上划过一瞬间的尴尬:“小娘子既知,又何必再刻意打听?”
  “你们!”林慕禾心中一急,又想起昨日那封不知好坏的约函,心里打起鼓来,“顾神医究竟在哪!”
  那女使没了法子,没想到她这么不好糊弄,正想着究竟该如何化解此事,可却忽然感觉,身后站来一人。
  比声音先来的,是那股药香,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入林慕禾耳中,
  “我在这里,林姑娘。”
  呆了一瞬,林慕禾恍然回过神来,方才那不安与惊疑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
  “你……”那方才还拦着她的女使总算松了一口气,悄悄撤到一边。
  “顾娘子可算回来了,方才林娘子还以为,我们把你拐走了呢。”
  “我太心急,误会了姑娘,实在抱歉。”耳朵一烫,林慕禾双手合十,做抱歉状。
  女使笑笑:“娘子心系朋友,我理解,至于衣裳还有什么问题,稍后,我叫绣娘与裁衣娘子过来,娘子与她们说便是了。”
  说罢,那女使冲着两人行礼,转身离开。
  顾云篱也对她颔首示意,随后,带着林慕禾走出屏风,忍不住笑问她:“绣绫楼紧靠东京重地,我能出什么事?”
  “可方才,我分明,听不见那边的一点动静,是而这才着急了。”林慕禾突得揪住她的衣袖,“顾神医,许是我经历那些事,草木皆兵惯了,我只是……不想再担心受怕,再失去身边的人了。”
  听她的话,顾云篱心底浮起些密密匝匝的细痛,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脸。
  “我不会有事的,”她抬手将林慕禾因方才推搡而弄皱的衣衫褶皱捋平,“方才,也只是应了昨日在你新衣里的那封密信的邀约……琐碎的,还有个消息,待回去后同你说,可好?”
  压在心底的秘密一日不能宣白于她,她面对林慕禾,便一日的心觉愧疚。最起码,这些事情,不要再对她说谎了,也能消磨些那总是存在感极强的愧疚感。
  林慕禾搭着她的手,问:“那……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顾云篱顿了顿:“是好消息。”
  林慕禾听得蒙蒙的,点了点头,随着她走出去,正好碰上一便量好了尺寸的随枝与清霜。
  “这里卖衣裳的小娘子能说会道,”随枝看着荷包里的银子,长吁短叹着,“三言两语就哄得我置办下两件衣裳!这门本事,还得继续学,往后香坊的人要是个个能说会道,还愁卖不出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