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天子危急,举朝震恸,此时此刻,再有天大的事情都顾不上了,一时间,岁华园内气氛几乎到了肃杀的地步。
  “泽礼呢!”
  “方才闻讯,已策马出府,正往升平街去了!”
  一瞬间,静好的蓝天忽然被一阵大风吹袭,不过片刻间,阴云遮盖,黑云压城。
  云卷风啸,树叶疏狂,风声鹤唳。
  与此同时,观澜院亭中,顾云篱喝茶的手忽然一顿。
  有眼熟的公主府女史立在院外,正被右相府中仆役引来。
  瞥了一眼,握在手中的杯盏一紧,顾云篱起身,向来人轻轻顿首。
  “传公主手谕,官家危急,请顾娘子即刻入宫会诊。”来人她认得,正是听桃。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顾云篱设想过无数个入宫为皇帝诊治的情形,却没想过,会是因为病危被叫去。
  这刀尖上的活计,就这么被长公主殿下轻而易举地甩了过来。
  果然不愧她一贯行事作风。
  她眉心飞快地跳了跳,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手中的青玉杯盏,叹息一声。
  从腰间抽出一片花笺,拿那杯盏压住,她一理衣衫,跟了上去:“在下领命。”
  墨色的云在空中不停翻涌变幻,厚重的云层之间,漩涡肆起,狂风呼啸,风雨隐藏在危险的云层之中,先一步到来的,是滚滚的闷雷声。
  今日暮鼓未响,风雨来势突然,东京城笼罩在浓墨阴影之下,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来。
  西华门外,中书众臣紫衣黑帽站在门外,静候宫内消息。
  左右二相各领一边,清流浊流已可见一斑。
  “内省的人怎么还不来!”
  “急死人了!究竟如何,也该给我们个准信啊!”
  “三日后秋闱,怎会出这种事……”
  叽叽喳喳议论、猜疑声四起,桑厝与林胥各居一方,掖手站定,目光沉沉,看不出此时此刻的情绪。
  闷雷声降下,不消片刻,大雨以倾盆之势落下,不过一会儿,地皮打湿,各家家仆纷纷给老爷们撑伞,对着西华门望眼欲穿。
  黑衣的龙门卫浑身水光,提刀小跑来,在林胥耳边轻声耳语:“太医署都去了,正拿针吊着官家的气,桑氏坐镇福宁殿,不许任何人打探,这消息,还是端水的镣子费力传出来的。”
  难怪左相根本不急,官家急病,吊着一口气活,根本没有气力立下遗诏,宫内有桑氏把持,届时如若官家驾崩,与内侍串通一气,还有别人插手探听的份儿吗?
  林胥脸色愈加阴沉起来,掖起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发出来一阵只有他能听见的咯吱咯吱声响。
  桑厝笑意吟吟瞥了他一眼,开口道:“大人怎么了,方才就脸色不善。”
  “天凉,腿寒的老毛病犯了罢了,”抛给龙门卫一个眼神,他转头朝桑厝点点头,“左仆射倒是一点不慌。”
  “官家真龙转世,必能逢凶化吉,为人臣子,此刻自然是在心中为官家祈祷,急有什么用?”
  好个“为人臣子”。
  林胥眯了眯眼,一旁的龙门卫早已会意,转身下去。
  两人一番夹枪带棒的对话结束了还未有片刻,身后站着的群臣忽然吵嚷起来。
  片刻后,激烈的讨论声从后至前,传入两人耳中——
  “官家危急,为何还不开门!”
  “桑氏坐主宫中,闭塞视听,可有半点国母之仪?此时不开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遗诏未下,兹事体大,臣等请榻前听诏!”
  “开门!”
  “开门!开门!”
  群臣激愤,嚷闹声越来越大,林胥重新站定,轻轻笑了笑,又看向一旁面色铁青的左相。
  “右仆射好手段。”
  “官家没有音讯,左仆射不想早点面圣?”
  “……”
  身后众人吵嚷不止,眼看门前的禁军侍卫要拿捏不住,连带着候着的内侍也被掺着“阉人”骂了一通,场面愈加难以控制。
  “驾!驾!”
  车轮飞快碾过宫门前的汉白玉石砖路,声音突兀,霎时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去。
  黑压压的街道尽头,两匹毛发尽湿的棕毛骏马拉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即使前面有一大群人,也未见有任何要减速的趋势。
  第155章 若不成,愿以命交待
  车轮碾过,脏污的水花飞溅,马匹嘶鸣,紧接着高高扬起前蹄,雨水飞洒,群臣纷纷避之不及,为了惜命,赶紧朝后后退。
  为首两人瞠目,不可置信地看着驶来的车驾。
  那之上只有一个坐着衣衫湿透的女史,她脸上被雨淋得透彻,终于在宫门前急急勒马。
  内侍被吓得一下子跌回水中,愕然看着来人。
  “车上何人!此乃大内西华门,安敢在此放肆纵马!”
  “下马!”
  几乎是停车的下一瞬,口诛之声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而车上的听桃分毫不理,飞快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卷轴来。
  “我有先皇后长孙氏手谕!”奋力一挥,卷轴垂下,“官家特许,无视禁令入内!”
  语罢,原本吵嚷的群臣一瞬间噤声。
  内侍目瞪口呆,见手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长孙氏手谕,是官家对已故的先皇后的明晃晃偏爱,即使她故去快二十年,这道手谕仍旧生效,而举朝上下,有此手谕的只有太子与长公主。
  东宫下落不明,这女史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恐怕门内的桑氏也未曾料到,长公主还留了这么一手。
  “内使还愣着做什么?”听桃手腕一提,将卷轴回握,“车内是为官家诊病的医士,若有贻误,拿你人头是问!”
  下一秒,内侍哆哆嗦嗦起身,急忙指挥身后禁军开门:“开门!开门!还愣着作甚!”
  厚重的宫门再次被推开,幽深看不见边际的大内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
  一声呼和,马车再次催动,驶入大内。
  顾云篱坐在马车之内,牢牢抓住车壁上的横杆,好容易消化了此时此刻的颠簸感。
  “顾娘子,大内之内不能策马,请下车随我一同去福宁殿。”
  雨势极大,仿佛天神震怒,将夏末的怒气尽数撒在这片可怜天地之间,打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眼下顾不得这么多了,顾云篱飞快跳下马车,顾不得扑面而来石子般的雨滴,跟随听桃一路飞奔。
  “此事关乎今后朝局,顾娘子,你可想好了?”
  顾云篱喘着气,嘴里还往进灌着雨水:“此时后悔,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听桃闻言,笑了一声:“那顾娘子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吧,您是殿下举荐的人,您的生死,也是殿下的生死。”
  心头重重一颤,顾云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终于在雨幕之中看见了大殿隐约的轮廓。
  内侍在福宁殿殿阶前候成长龙,两人冒雨奔来,远远见了,撑着伞便前来阻拦:“来者何人——”
  “让开!”听桃不由分说一把掰开她,拉着顾云篱迈上殿阶。
  “住手!住手!”后面跟来的门前内侍连滚带爬追了上来,狼狈地喝止住即将拔剑的禁军护卫,“女史身携长孙皇后手谕,除却官家,无人能拦!”
  ——“长孙皇后手谕?”
  阴沉大殿之内,桑氏“嚯”得站起身,愕然看着来报的张殿直。
  “正是,万没想到,长公主还留着这一手,那女史现在……”
  话音未落,殿外闪进来二人,在巨大的龙衔珠香炉前跪下,叉手道:“参见圣人!长公主殿下命我携先皇后手谕,带医女为官家诊治!”
  “什么乡野医生,也敢带进福宁殿内,听桃,你别以为……”
  “殿下以身做保,若不成,愿以命交待!”
  桑氏猛地噎住,宽袖之下的手死死攥紧,眸中怒意一点点攀升。在现任皇后面前提及先皇后,这无疑是挑衅,几乎是一巴掌拍在桑氏脸上。
  顾云篱跪坐在地,一股后来的战栗席卷了全身。
  她没有抬头,却听见桑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是伏玉引荐,那便试上一试。”
  眼前之人,正是那个下令诛杀她全族,多年来甚至不遗余力绞杀当年涉事之人,不惜斩草除根,如今,这人好端端站在自己身前,身着珠玉绫罗,不似一个杀人凶手应有的下场。
  因跑动,顾云篱气喘吁吁,还未缓过劲儿来,身体一起一伏,而来自桑氏的那道目光,早已缀在自己身上。
  殿外风雨呼啸,阴沉过头,即使殿内明烛点了数百根,仍然照不清这殿中昏暗。
  “着殿前司护卫皇城秩序,禁军守外城,另外,西华门外中书官员,放进来吧,让他们在文华殿待诏。”在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桑氏冷声下令。
  不及她看清顾云篱长相,听桃便已带着她走进了寝殿之中。
  太医署凡七品以上太医,都守在龙床前,烛火幽微,听见寝殿外的动静,都支着耳朵等着这新来的的替死鬼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