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竟然是那个时候?顾云篱眨了眨眼,心底忽然涌上酸涩,自己那时的第六感没有出错,那几日,果然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后来听见你要以阆泽信物押给随娘子抵债,我心里便已经有了计较。”她娓娓道来,“后来在主君房中发现了那本医典,才真真有了底。”
  “你医术精绝,又是鬼医弟子,出身滇州,口音却淡。加之当年那桩事惊动朝野,连京中百姓都偶有听闻。云太医出身阆泽,又想你的年岁,正好能对上。”
  她心思足够细腻,思虑事情足够周全,在顾云篱未能注意到的地方,便已拼拼凑凑出了大概。
  “不怪我吗?”柔顺的发丝从指尖溜走,在指缝间滑过细凉的触感,顾云篱抬起眼,问她。
  “怪你?”林慕禾顿顿,“怎会。”
  她眉心轻轻蹙了蹙,佯装有些不高兴:“我怜你不及,怎会怪你?”
  不用再细问下去,顾云篱也知道答案了。
  “只是你在他的书房找到这种东西,他未必不会察觉。”
  “他在那之上供奉佛龛,镇压着我阿娘的牌位,”林慕禾咬了咬嘴唇,“还有她的一缕头发,看护得这么紧,发现我动了医案的事情,应当是迟早的事情。”
  “这里待不了许久了,”顾云篱思索着,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官家为我在安业坊赐了宅邸,近来,我想个由头,也接你过去住。”
  “哇,”林慕禾眼底难掩几分兴奋,“顾神医的宅子。”声音揶揄了几分,带着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俏皮。
  顾云篱倏地就红了脸:“这么说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也幸而沾了顾太医的光,住上御赐的宅邸了。”
  “你……”顾云篱听见她称“顾太医”,险些咬了舌头,但又无奈,半个脸泛红,看着她冲自己笑。
  “咳咳,”见她被自己整得快要说不出来话,林慕禾果断见好就收,“还有件事没和你说。”
  顾云篱脸上发红发热正一点点褪去,悄悄瞥她:“什么?”
  “那日从书房里看见医案,遇见我长兄,我把自己弄伤把逗留在书房的事情揭了过去。”她说到弄伤自己,顾云篱眉心轻蹙,将她额角刘海轻轻撩了撩,果然看见一道已经消退的差不多的淡淡结痂痕迹。
  “你……怎么这么鲁莽。”好在伤口并不深,已经快要完全消退了。
  “事出紧急,我也没多想。”林慕禾拍拍她的手让她消气,“只是依照他敏感多疑的性子,理应深究,再好好调查一番才是。可他没有,竟然就那样放我离开了。”
  这确实不符合林宣礼一概的性子,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何时这么糊涂了?性情大变是不可能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是故意的。
  越细想,越觉得离奇,有一种摸不清底细的感受。
  第六感告诉顾云篱,这件事没有太简单,或许这东京朝局,还有她未能想到的另一方势力在参与着。
  “他心思深沉,今后若是再找你,一定要告诉我。”顾云篱轻抚她还有些泛凉的掌心,“近来我恐怕还要继续入宫,待官家的病稳定下来,才能离开。”
  林慕禾嘟哝起来:“这官职,好也不好……原先你还能整日都在府中。”
  “我差遣官职清闲,官家也没想让我一个江湖人真的操持太医院……”垂下眸子,她笑笑,“这一阵过去,就清闲下来了。”
  不过从七品,这官职也并不稳当,且看来日吧。
  两人凑得近了,一句一句说着话,像是怕浪费了任何一秒钟似的。
  烛影悠长。
  第162章 别冲我磕头,折寿
  冗长的流民队伍横亘在郊外,鱼龙混杂,人声嗡嗡。
  从西南流出的难民北上寻觅活路,走到了邓州,数量庞大,再次为当地官府带来不小的压力。尽管以工代赈的政策已经下达至各路州府,但难民越来越多,可供人工作的活计却有限,各地虽尽力调配,却仍旧出现了积压流民的局面。
  治标不治本,若西南的乱事不平息,流民将只多不减,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便已发展成如今局面,不少江湖势力亦听闻西南乱事,组织了不少义士去暗杀那位据说叛乱的商王。
  上个月,成都府路与东京派遣的平西将军于夔州与叛军交战,然而兵将却突然染疫,大败而归不说,且元气大伤。
  如今不少流民都动了充军寻觅活路的心思——至少在军中,尚且能有一口饭吃。
  除却西南乱事,因这混乱而趁虚而入,故意挑事的势力也不少,这边的局势当真有一个“混乱不堪”可言。
  难民棚下,安西军正在难民中挑选尚且青壮有力气的男子入行伍,不少人踊跃而上,毛遂自荐,只为了能在军中混上一口饭吃。
  这难民棚的一角,有个人穿得尚且算整齐,正盯着那征兵的人看。
  “郎中、郎中!”他身前的人在他眼前摆手,喊了几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人满脑袋头发黑白交错,看起来像上了把年纪,但身形却不似老人,硬朗得很。一身灰色的衣裳打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补丁,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本人也有些胡子拉碴,不知多久没打理自己的形象,显得有些邋遢。
  闻声,这人终于舍得移开目光,那双眼眸光锐利,看了他一眼,才弯了弯眼角,又凭空多出来些许风流。
  然而话一出口,什么滤镜都破碎了。
  “鬼叫什么?”他翻了个白眼,“看病不要时间啊?我正想事情,你这一嗓子,思路都吵没了。”
  “……不是,大夫,都快半刻钟了。”
  话还没说完,流民的手就被甩出去,他的声音也紧随其后:“没救了,等死吧。”
  “你!你这江湖医生!你胡说什么!”顿时,流民恼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骂起来,“昨个路过的医官还说我吃两剂药就好了,怎么到你这里就——”
  “那你听他的呗,”他无甚所谓地看了一眼流民攥住的自己衣领的手,“我又没求着你让我给你看病。”
  “你……!”那人怒极,身躯却忽然一颤,“噗”得一声,一口血便喷洒出来。
  这人躲避不及,被喷了个正着,唯一称得上干净*的外衫也彻底报废了。
  “啊!!”旁边的难民见了,顿时大骇,惊叫出声。
  “你两日前,吃了树皮,或是路边的野草了吧。”把外衫脱下,他团了团扔到一边,“树皮锋利,早将你脏腑划破,你说你是摔下山崖后才有咳血之症,殊不知,是那一摔,把你体内没克化的树皮又摔移位,再次伤及了脏腑,才有了咳血之症。”
  听他描述,这难民心里凉了半截,才知这人并不是招摇撞骗之辈,于是立刻跪在地上:“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我和妻儿走散了,她们还生死未卜,我、我要找到她们,我不能死啊!”
  “我说了,‘等死吧’,你活不了了。”他颇为无情地说道,换了个位子站,“别冲我磕头,折寿。”
  “你能看出来,就一定有办法的吧,有的吧?!”
  “唉。”男人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来,拍拍他的后背,“你若是听过我的名号,就知道我从不妄下断言。”
  难民呆呆地仰起头看他:“你、你的名号——”
  男人咳了一声,正色一番,就欲开口。
  “顾方闻——!!”然而,不待他开口,一道极其具有穿透力的女声便从他身后传来。
  “砰”得一声,一把套着刀鞘的小匕首回旋镖似的凌空飞来,精准击打在顾方闻后脑上,而后飞快撤回,被掷出之人稳稳接在手心。
  “嗷!”顾方闻猛地捂住后脑,起身朝后看去。
  来人一身紫衣,也已经有些破烂,可知这些时候奔波辛苦。
  “你又给我惹事儿!人还没找到,乱窜什么!”常焕依勃然,心里仍旧觉得不解恨,上前又朝他腿踢了两脚。
  “且慢,且慢!”顾方闻躲了两下,好不容易站好,“你怎么知道我是乱窜!”
  “老不死的……”常焕依气得磨牙,“我就扭头问个人的功夫,你上哪去了?!”
  顾方闻眨眨眼,又拍了拍那难民肩头,语重心长道:“老兄,我也知道你妻女大概是什么模样了,你安心地去吧,若是路上能碰见,我会转告她们的。”
  那人已然绝望,瘫倒在地,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了。
  顾方闻也没逗留,跟着常焕依走远了些。
  “你先别骂我,”他双手合十求饶一番,“我打听了,这群难民说,前几日确实看见几个模样像是敕广司的人往邓州城里去了。”
  常焕依怒气消减了几分,斜了他一眼:“别废话了,我弄到了两张路引,天黑之前进城,尽快找到他们汇合。”
  顾方闻点点头,看了眼西边落日残阳,感叹道:“这狗屁东京,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么难去?”
  从大理城逃出来已有半个月,一路上追杀不断,明宗派出来的杀手一个个卯足了劲要至他于死地,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