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师尊,咱们多年不见,除了考察课业就没别的了吗……”她颇为沮丧地说道,但还是乖乖继续向下蹲了蹲。
  “自然有。”白以浓扬眉,说道。
  一道风吹过,将清霜裤脚吹得纷飞,也将白以浓额角的刘海轻轻掀起。
  她从身后取出那个自进来时就背着的深色长条布包,放在了膝头。
  “我送你的‘瀑水’有多少个年头了?”她问。
  清霜仰头思忖:“快有十年了吧!师尊问这个做什么?”
  她话未问完,就见白以浓手指翻飞,快速将那布包的系带缠开,黑色的布失去束缚,顺着里面的东西滑落在地。
  一柄通体漆黑,剑柄镶嵌银饰的长剑被白以浓窝在手中,剑身没有刻痕,形体却很流畅好看,清霜看得两眼放光,却不敢说话,满眼希冀地看着白以浓。
  “你使软剑有些年头了,但剑之道深远,若想继续精进,终有一日要换回重剑长剑。”她道,径自抽剑,“这是我亲自给你打得新剑,从今日起,便使这把新剑吧。”
  剑光纯粹而澄明,光影闪烁,在剑尖汇成一点光,肃杀又冷厉。
  清霜喜欢得不得了,颤颤巍巍从她手里接过,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个来回,剑身细腻而冰凉的触感,只有极致的淬火才能做到这样的效果。她仰头,拿在手中,也只有一开始的刹那有些不适应,几个来回,便觉得熟悉了许多。
  “师尊,这剑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白以浓答,“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剑,自己的剑,自然是你自己给它取名。”
  还要她来取?清霜一顿,决定还是日后请教一下顾云篱她们,她实在没有取名的天赋。
  再来回挽了几个剑花,她珍重地收起,朝白以浓一拜:“多谢师尊!我特别喜欢!”
  白以浓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不过眼中闪出些许浅淡的笑意,颔首过罢,她起身掸了掸衣角:“此行原本只打算来看看你。”
  “原本?”清霜不解。
  “只不过……”白以浓眸光扫过前方,看见了花丛后出现的林慕禾,语声减弱,“出了些新状况。”
  她没有避讳,直直朝林慕禾看去,目光中却有疑惑,按理说,邱以期应当与她说很多,不会这么快结束才对。
  紧随其后的,是顾云篱。
  “前辈。”她轻唤了一声,叉手朝自己行礼,“您不远前来,未能迎接,失礼了。”
  “无妨,”白以浓随意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林慕禾身上,“他与你说了什么?”
  林慕禾也已察觉眼前之人几次三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不知缘由,还是冲她友善地笑笑:“原来两位前辈是母亲昔日同门……虽未见过母亲,但如今知晓,心中尚觉慰藉。”
  话虽说完,可她看着白以浓,眼中有欲言又止的意思。
  白以浓头一回读懂这些隐含在眼神中的意思,顿了片刻,她起身:“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还想知道的太多了,包括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林胥书房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佛龛又是什么,这些年为何既知她是同门之女,却一点音讯都没有?
  她思及此处,才知自己并非没有怨恨。
  “前辈知道什么,尽数告诉我吧。”她吸气片刻,道。
  *
  白以浓的记忆里,第一次见邱以微是在自己七岁拜入山门时。
  她大自己五岁,初见时已是姐姐的模样,西山弟子以字辈二十余号,她不是那个剑术出类拔萃的,却很受几位长老器重,上下大事都放心地交给她操办。
  包括了接新入门的弟子上山。
  家乡一场瘟疫,全家皆死,独剩她一个被云游路过的剑道长老拎回了山门,那天的邱以微一身白衣西山校服,如她如今这样束冠插簪,温柔而细心地领她走过山门前那上百级的山阶,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衫,让她吃上了七岁前第一顿饱饭。
  提及山下,她似乎对那地方很憧憬,在她单方面的诉说中,白以浓得知她的父母是已故的剑道弟子,是从小在西山长大,还有个弟弟,所以自小她未曾下过山,对那尘世之间,很是向往。
  一点也不好,年幼的白以浓在心里回答过,却没有出声。邱以微也发现她不喜言辞,但没有在意。
  后来领了名姓,与前尘割裂,白以浓就很少再看见她了,她很忙,满山弟子都唤她一声师姐,是而责任也大。
  白以浓很快放下这个人,境遇所致,她对情感的感知很迟钝,除了自己,也很少在意他人,比起这些,她更喜欢和剑打交道。
  再次见到邱以微,已是她入山门的第三个年岁,她小小年纪显出了剑道之间不一般的天赋,逐渐被长老看在眼里,着力培养。
  她长高了不少,变化也大,从刚来时脏兮兮的小孩长成了少女模样,模样清冷,性子也冷,没什么人敢和她说话。
  时隔三年,邱以微似乎还没认出自己,经由别人提起,才想起来,笑着站在她面前,揉揉她的脑袋,道:“哎呀,阿浓都这么大了,当时来的时候还不到我腰间。”
  她懵懂,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自来熟,明明当年之后再没说过话,就可以亲昵地叫自己“阿浓”。
  因她能力显眼,也搬上山顶居住,此后,日日都能看见邱以微,她监督师妹师弟们的课业,在这方面,她显得很严苛,不复往日温柔,不管如何都会严格指出,白以浓记得那几年,自己没少挨她的打,但事后,她也会拿着药膏敲响自己房门,给她白日创下的淤青上药。
  那之后的岁月,都留下了这位师姐的印记,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剑,第一次切磋,被邱以微不留情面地挑掉剑,而后站在自己身前,笑着向她伸出手道“师妹,起来再战”。
  自己虽然天赋异禀,但阅历在前,总比不过自小练剑的邱以微,领悟之道,总差那一点。
  她也给自己定了目标,切磋比武中,要挑掉一次邱以微的剑,为此,她自请闭关三个月,出来时时值盛夏,她迫不及待去找邱以微,却得知她要下山历练。
  她似乎等这一日很久了,白以浓去时,她正收拾行囊,得知来意,她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待历练归来再和你切磋可好?”
  “山下啊,那是山下!我从小就想出去看看,阿浓,你可想过日后下山历练要去哪里吗?”
  “下山,找人切磋,挨个打过了,回山上。”白以浓没什么起伏地答,不知她为什么对山下这么憧憬。
  “哈哈哈哈!”她笑得很大声,“看来你想成为那个‘剑道第一’了。”
  “师姐不是说,不想成为第一的弟子不是好弟子?”
  “……”
  “师姐,你下山,会给山上写信吗?”她没说写给谁,但邱以微眯着眼看了看她,了然。
  “自然,敕广司如今驿运方便,每月我都写一封信给你,可行?”
  隔日,她便下山了。白以浓晨起去找她时,才知她天没亮便下了山。
  前几个月,她如期送信来,信中给她讲述山下风光,白以浓也从那一封封信中得知了她云游历练的路线,自闽地起,北上去婺州,再去越州、杭州、再往北,至池州。
  中间有两个月,敕广司信驿乱了一段时日,直至第二个月,才恢复通信,于是,那个月白以浓收到两封信。
  她按着顺序拆开,第一封无非是介绍江南风貌,谈及那里风华,末了,她叮咛写道:
  “你天资聪颖,禀赋卓越,易心高,山门师兄姐妹一体,莫因气□□恶,切磋时点到为止,万万珍重,待翌春回山,再与你切磋。明德十八年七月廿八。邱以微敬赠师妹白以浓。”
  再拆开第二封信。
  但这封信,不太一样了。
  “江宁路遇一人赶考进京,被恶匪欺辱,师门有训,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此行从他去东京,他为人温吞,讲话很有意思,与阿期很像,日后有缘,介绍与你认识。”
  “欲往东京,早闻京都风华,乃江南之所不及,待见了世面,讲与师妹听。”
  信断在八月份,正值彼时秋闱时节。
  第173章 年年盼归,年年不归
  她寄来的每一封信,白以浓只看过一遍便收起了,但唯独这封,她辗转读了很多遍。
  此后的信虽不太准时在每月下旬寄来,但至少每个月不曾落下,她继续北上,途径宿州,亳州,在淮南路,最终抵达东京。
  十月份时,白以浓再次入山闭关,应对年末的岁终课考,西山一贯竞争巨大,但在这期间的每一次切磋比试,她都乖乖听从了邱以微的话,点到为止。
  再出关又是一个月后,邱以微寄来的信被放在她房中的案头,没人动过,甚至蒙了一层灰。
  她拆开再读,抛去一些关心叮嘱之语,还有白以浓未曾亲眼见过的京都风貌,还有她与那名为“林胥”的青年的些许事情。那人读书刻苦,是没落的士族家最后的一点希望,邱以微一路送他去了京城,临分别之际,他却挽留她,央求她留下,美其名曰害怕科举不中,折返回江宁再遭恶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