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你进宫里,又不知要被怎么摆弄,我哪里还睡得着?”林慕禾看了看她垂在两边的手,还沾着没有来得及清洗掉的墨点,“禁足也是头一回,不过在他太医院领个职,拿些月俸,便又遭这份罪。”
  “谁让我又赶上这等好时候。”无奈笑了笑,顾云篱抿唇,“都是计划之内的事情,你何苦再支使银钱给他们,跑这一趟?”
  林慕禾眯了眯眼,仰头问她:“那你是心疼银钱,还是心疼我?”
  顾云篱抿唇,又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好笑,衬得她有些小孩子气,于是她也一本正经答:“自然心疼你。”
  林慕禾笑了一声,才迈上角门的台阶,离她更近了些。
  第179章 还不如你做得那碗好吃
  “诶诶娘子,不能再向前了!咱们通融也是有底线的!”那看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于是,两人之间只能隔着一道门槛,凑近了才能听清她的声音:“有两件事。”
  顾云篱顿了顿,将身子与她凑得更近,垂下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脚没踏过门槛,但身子相挨,早就越过了那条界限。
  “今日政事堂中上书奏请殿试的折子太多,官家不见醒,二皇子想将殿试提前,许多人反对,但……”
  顾云篱抬眸:“但?”
  “但升国寺十数名举子联名上书,恳求开殿试,稳民心,这下就连反对的大臣们都没了办法。”
  “所以殿试果真要提前?”顾云篱屈指抵在下巴,思索了片刻,“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林慕禾轻轻应了一声:“所以,或许今晚,官家便会有动作,殿下让我转告给你,无论要你做什么,都先以保全自身为主。”
  “自然,”顾云篱点了点头,停顿了一秒,“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林慕禾说到这里,轻轻仰头看着她,目光细细打量过她脸上每一丝细节,又扫过了全身,“是我的私心,只是想看看你禁足府中这两天瘦没瘦?”
  每日青菜白粥,美其名曰为官家积福,吃着确实有些难以下咽。
  闻声之人轻轻一顿,认真思索一番,指了指自己,斟酌着答:“应当还好吧。”
  “不过他们每日做得白粥,我尝了。”
  “嗯?”林慕禾不解,她为何忽然提到这个。
  “尝来,还不如你做得那碗好吃。”
  *
  “殿下太鲁莽了,”一身文士衫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卷折,沉声道,“此事重则僭越,哪怕是应举子之意,都不该这么快下定论。”
  桑厝揉了揉紧皱起来的眉心,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眼中涌上一丝不耐烦来。
  “升国寺的举子,是你做得吗?”
  “不是!”李淮颂头皮一紧,连忙矢口否认,“来得太巧了、甚至差人去查,也只查到是自发组织的上书,原本我并无此意,只是、只是想看看群臣的意思再下定论……”
  面对这个舅舅,李淮颂总是惧怕更多,甚至高于了自己的母亲桑盼。
  “可谁知一群举子冒出来,你骑虎难下。”桑厝替他说完,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扔在桌上,“颂哥儿,你如实和我说,官家病倒的翌日,你去哪了?”
  他声音不大,却浑厚低沉,带着天然的威压,叫李淮颂忍不住出了一头汗,垂下头不敢看他。
  眼前的香炉飘出缕缕紫烟,在他眼前虚化,缓缓之间,与昨日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坤宁殿内的香又燃了起来,李淮颂在外等了许久,燃香味道散得差不多干净了,他这才入内。
  “娘娘又不舒服了?”他不甚耐烦脱下外衫随手一扔,大步踏了进去,拂开织锦帐帘,一眼便看见正颓坐在胡榻上的桑盼。
  直觉告诉他,桑盼近来愈来愈有些不正常了,他偶尔想要询问,但得到的只有桑盼冷冷的一句“不必管我,顾好你自己”。
  “来了。”看见他,桑盼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今日政事堂里又说了什么?”
  “殿试之事……两边僵持不下,我卡在中间,不知究竟该如何,稍有一点意见,恐怕台谏就要上赶着来参我了。”
  语罢,原本撑着额头的桑盼忽然一滞。
  “这群该死的老顽虫!”
  噼啪一道碎盏声,她怒极,一把将小几上的茶盏摔在了地上:“要把人逼成什么样,他们才肯甘心?”
  李淮颂鲜少见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在胡榻前呆住,一时间不敢说话。
  “我儿,”她重重呼吸了两个来回,“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她问自己,李淮颂莫名呼吸急促起来,“我不知道,娘娘,我只是怕——”
  “我怎会把你教成现今这样?”桑盼闭了闭眼,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句,“怕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他如今都这个样子了!”
  几近癫狂僭越的一句话,声音不大,只够让李淮颂听见,可他闻声还是不可控地变了颜色,满脸惊恐,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娘娘!不可胡言!”
  “你等得,淮颂,可旁人能等得?”桑盼一把攥住他的衣角,“你一日不安定,我一日难以安寝,你若不动,要等着谁?李繁漪吗?她势必站在东宫那边,如今秋闱势大,若再不压制她的气焰,又要等到何时?”
  “娘娘所说我何尝不懂,可方才政事堂中,舅舅同我说了,此事还要我们再静待……”
  于李淮颂也好,桑厝也罢,自然可以拉长战线等待完美的时机,但桑盼却等不得了,一个顾云篱将她旧时的梦魇阴云一口气带来,重新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空,时刻紧盯着自己,催逼着自己。
  但若李淮颂掌权,后面的一切便好使得多了。
  想到西南越来越严峻的反势,驻地将领连败的音讯传入耳中,她心中的不安感就好似要化成虫蛇,阴毒狠辣地啃噬着自己的心脏,看着她痛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为此经营半生,舍弃了这么多,如何能在这个时刻放弃?
  “我这半生为你铺路、奔波,”她攥住李淮颂的衣角不肯松开,“你若怕了,桑氏一族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支香的缘故,此时此刻,她有些疯癫的模样倒映进李淮颂眼瞳之中,刺得他瞳孔骤缩。
  “娘娘……想让我怎么做?”
  “如今在你啊,在你啊淮颂——你要去做,你若不怕,你想怎么去做?”
  她的声音带了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落在李淮颂耳中,宛如一阵阵催魂的音符,微妙的感受顺着血管爬上了心脏。
  倏地,眼球间传来一阵刺痛,他神经质地眨了眨眼,那一瞬间,眼前似乎闪过了很多东西,他来不及捕捉,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想怎么做?
  ——身为继后嫡子,他自然想做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可这世上既有了一个东宫,就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他无论多么渴望,都只能隐藏在心绪之中。
  “你母亲又与你说了什么?”桑厝的声音,再次将他拉回了现实,“你往后想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低头看了眼自己养尊处优的手掌,李淮颂嘴唇颤颤,轻声道,“我该怎么办?”
  桑厝有些恼怒地闭上眼,甚至不太想看眼前这人:“还能如何?——赌一把。”
  “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去做,赌官家暂时不会醒,赌此事能顺利进行下去。”他揉了揉眉心,“不成功,便成仁。”
  “只是这次,舅舅帮不了你什么,”桑厝道,“殿试之宜,我与林胥都要避嫌。”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淮颂的肩,像是委以重任,谆谆叮嘱。
  仅靠他自己?李淮颂呆了呆,支着桌子起身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再听的模样。
  他只能灰溜溜起身,顶着满脑袋官司走出桑厝的书房。
  日光疏朗,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明快。
  *
  是夜,顾云篱睡得并不踏实,窗外一直是看守来回巡逻走动的声音,吵得她根本无心睡眠。
  “都精神点,待会儿就换值了!”隔着窗扇,她直起身,听着外面人的一句一句细言碎语。
  “白日内省的狗阉人过来,我就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就指着我鼻子骂,这群……的,只会狗仗人势!”
  “谁让咱们命苦,被派来做这活计?再苦再累,受着吧。”
  夜凉如水,外面的人有了困意,声音越来越低。
  此时已经快过子时了,却仍旧不见消息,莫非今夜没动静了?顾云篱暗自思忖,正想窝回床榻继续睡觉,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恭维声。
  “哎呀,内使怎么来了?这么晚,也不作声招呼,好让我们前去迎接啊。”方才还在辱骂的声音陡然换了种语调,颇为谄媚地应承。
  顾云篱从床榻上爬起,套上衣衫,门便被人从外打开。
  来者正是许温之,他眸色冷冽,瞥了一眼她,道:“随我走一趟吧,顾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