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这老僧看起来有些疯癫,瞪着眼看了两人片刻,问:“查?一群死了的秃驴,有什么好查的!”
  “我们要查一个人,约莫半个多月前交换度牒,法号明觉……”林慕禾扶着顾云篱,出声道。
  “不认识!”老僧听都没听完,扬手赶人,“一年要死多少和尚,谁能记得清?”
  小沙弥上前赶两人:“还不走?书架子推到了还没让你们俩收拾!”
  顾云篱还不想就此放弃:“他在数十年前去了江宁府普陀寺,死于自裁——”
  “两位施主!走吧,算我求你们俩……”
  小沙弥卖力地推着两人,却听后面的老僧忽然出声:“他啊……你们找他作甚?不是死了一阵了吗?”
  小沙弥一愣,林慕禾果断挤开他,又折返回去。
  “您知道?”
  “在昭罪宫那种地方待了二十多年还能完好出来的,定是印象深刻啊。”老僧糊里糊涂坐回蒲团,俨然一副又要入定的架势,顾云篱心头一跳,上前握住了他干瘪瘦削的胳膊。
  “老师傅,你还知道什么,可否告诉我?”
  “昭罪宫的事情就那几样,说不出新鲜,”老僧甩开顾云篱,“去别处打听去,我要睡觉了,快走吧!”
  顾云篱想动动手腕,却忽然发现,四根手指都因方才一瞬间的摩擦,划出来几道血淋淋的痕迹。
  一旁林慕禾倒吸了口凉气,赶忙捧起她的右手:“怎么成这样了……”
  “二位,受伤就出去处理吧,”沙弥不留情面,再次把两人推了出去,“请自便!”
  这时,手指上的痛感才迟钝地明显起来,顾云篱抬起手掌,就连弯曲手指都成了问题。
  “那住持方丈,原先竟是昭罪宫的僧人。”手指虽然火辣辣的疼,但顾云篱却仍旧思考着方才的事情。
  “都成这样了,还在想这些!”林慕禾语气不太好,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指盖观察伤口,“去找个地方清理了伤口。”
  这人总是反应比自己快几分,往往危险来临之前,顾云篱便已经率先预判,拉着自己逃离,可屡次下来,她总是因为自己而受伤,即使知道有些时候不可抗力,林慕禾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左右在这老僧这里问不出什么了,两人索性打道回府。
  手指被精心处理着,顾云篱试着动了动右手,顿时便是一阵火辣辣的沙疼,她不敢再动,只能看着林慕禾动作极其小心地给她把四根指头包好。
  虽然动作轻柔,但表情不太好看,顾云篱莫名有些心虚了,一时间也不敢乱动,任由她处置。
  然而相互沉默了片刻,都不见对方说话,学聪明的顾云篱也逐渐掌握了些章法,吸了口气,出声道:“有点疼。”
  果然,下一秒林慕禾便破功了,赶忙轻轻托起她的手观察,问:“哪里疼?我太用力了吗?”
  眨了眨眼,顾云篱抿着唇,眸光闪烁,似乎在观察着林慕禾的神情,见她眉心松弛缓和下来,才改口:“现在好点了。”
  后知后觉的林慕禾察觉了什么,也没了脾气,坐在小圆凳上轻声嘟囔:“我要是厉害些,也不用你次次都来护我,落得一身伤。”
  顾云篱一顿,瞳孔微微张了张,她不知道,林慕禾生闷气的原因是这个。
  “你哪里不厉害了?”她轻声说,数着完好的那只左手,“会骑马、听力好、算珠拨得快,做生意都没什么人能比得过你。”
  “再者,”她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林慕禾腰间的小钱袋,“我往后身家,还要仰仗你。”
  话很直,没什么刻意的温情,符合顾云篱一概说话的风格,林慕禾懊恼地想,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就能安慰到自己了。
  “罢了……”林慕禾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我想着再托坊里的娘子们打听探查,大相国寺这么些年,总有能查到的事情。”
  两人正要想着怎么把午饭解决了,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没有节奏的“咚咚”脚步声。
  有些惊讶地抬眼,林慕禾率先起身,刚把帘子撩起,外面就扑进来个气喘吁吁的清霜。
  “怎么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林慕禾问。
  顾云篱站起身,就着不太便利的左手,给她倒了杯茶。
  清霜顾不上饮茶,只捏在手里,喘息动作幅度大得洒了一半。
  “大事儿!是出大事儿了!”
  顾云篱眉心一皱。
  “方才使节来报,我在殿下府上听了一耳朵,西南造反的那个商王,联合了百越,还有交趾国的外夷人,一举攻陷了滇州,连同一开始驰援的成都府,都即将要被吞并了!”
  大豊建朝百余年,皇室血脉相残第一遭,让叛军直逼剑门关,也是第一遭。
  第一次,顾云篱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王朝在自己脚底,轻微晃动了一下。
  太平盛世的谋反,显然荒诞陆离,而一切猝不及防,犹如阴晴不定的秋雨,铺天盖地地袭来。
  嘉兴二十一年八月,商王举旗谋反,已讨昏君之由北上,原本只是一簇微弱火苗,一个长久屈居于西南的小小质子,没人能觉得他能成什么气候,但谁曾想,就连大豊边境的百越与交趾都不安生,这两股力量结合,竟有了破竹之势。
  商王抛却一概从荆湖南路北上的路线,转而攻向成都府,若剑门关失守,长江水道易手,对中原造成的损失亦然不可估量,而因此地失守会勾连起的西北祸事,又是另一桩棘手的问题。
  这消息刚刚从成都府递来,枢密院连夜商量对策,都不敢把消息报给差一口气归西的李准,现在这状况,一个皇帝来维持住堪堪不稳的局面太重要了。
  而像顾云篱这些时长近身官家身边伺候的人,则都要守口如瓶,不能透露半个字给皇帝。
  顾云篱右手受了伤,左手施针一下子笨拙生涩了许多,因而下值都晚了小半个时辰。
  许温之满脸官司地送她出去,愁容满面掖手叮嘱:“大人也谨记,千万不能提啊。”
  “我明白,”顾云篱点点头,“官家如今不宜再受刺激。”
  “我送您出去吧,”许温之欠了欠身,“您的手是个问题,库里有上好的药,官家命我去给您取来。”
  “多谢中贵人了。”
  “那时右仆射自请昭罪宫时,就怕再勾起旧事,让官家难受,千般防着,还好他老人家如今记不清许多事,左右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如今偏偏冒出这样的事!”
  顾云篱微微偏了偏头,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昭罪宫”。
  许温之还在继续絮叨:“终究纸包不住火,早晚要知道的,那时候可要怎么办……又防不住官家主动问起,届时难道要欺君……?”
  他兀自絮叨个没完,顾云篱看得出来,他确实对此事格外发愁。
  她不敢表现得对此兴趣浓厚,只恰到好处地附和着:“未必能成气候,中贵人放宽心便是。”
  许温之叹了口气:“顾大人不知那商王,不是善茬,当年在昭罪宫时,就为了出去,一把火差点把自己烧死,逼着官家放人。”
  “昭罪宫?”见他主动提起,顾云篱顺势问起,“那地方不在大相国寺内,怎么还……”
  “那是太祖开国时,软禁前朝罪太子的地方,后来才特意改名叫昭罪宫的,不是个吉利地方。”许温之啧啧两声,“所以才说,右仆射把自己弄到那里反省,才是对自己狠。”
  “佛门净地,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顾云篱佯做惊愕,道。
  “赎灭罪孽,说是这样的,我依稀记得,那场大火后,原本在那的僧人都被牵连,杀了不少……”
  听到这里,顾云篱在心中疑惑,死了不少人,而那住持为何却去了普陀寺,还一路成了住持?这住持和商王会是什么关系,与那禁药、或是桑氏,又有什么关联?
  到了地方,许温之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实在是这几日压力过大,满殿没什么人能听他发牢骚,这会儿碰上顾云篱,才说了这么多。
  把治伤的药膏交予顾云篱,他后知后觉擦了把汗,不再多话,送她出了大内。
  下值晚了些,外面没有动静,出了右掖门,就见宫门口马车旁,林慕禾站在树荫下,满脸着急地往内看。
  见自己出来,她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提起裙角跑来,撞了自己一个满怀。
  “今天怎么……”林慕禾语调还有些颤,长松了口气。
  顾云篱抬了抬包着纱布的右手,笑了笑:“用左手施针,慢了些,没有出事。”
  “我还以为你——”
  第199章 “到底要怎样,你才不生气?”
  “以为什么?”顾云篱完好的手揉了揉她的掌心,“没事的,这时候没人敢对我再做什么了。”
  “姐姐!!”清霜从车里跳出来,飞奔过来,“我还以为你因为手疼扎错针被老……不是,被官家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