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万分艰难时,还是猫咪靠谱。
  林慕禾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那小硬管解下来,把晚间没动过的肉脯给了它几片。
  手指些许颤抖,她吞咽了一下,吸气将那小硬管解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竟然是一叠卷起来的软纸,她挪到榻边,借着烛火,细致小心地将纸片展开。
  果然是顾云篱的字迹。
  第206章 第一次在清醒时这么主动
  “李磐寻长公主无果,又寻左相,快有结果,阅后即焚。”
  她没有犹豫,将纸放在烛火前,片刻便烧成了灰烬。
  第二张。
  “禁足间,饭不能落下,切要保持体力。阅后即焚。”纸太短,任由顾云篱极尽功力缩减字迹大小,也不过只能写下零星几个字。
  但只不过零星几个字,林慕禾却看得眼眶发酸,看着它消逝在火光中。
  第三张。
  “夜间多盖被,秋夜天凉,勿着凉。”一阵火焰侵袭的声音后,林慕禾吸了吸鼻子。
  第四张。
  她推着纸页展开,烛火摇曳了一瞬,让她眼前模糊了一瞬。
  转而,视线恢复正常,林慕禾揉了揉眼,再次看去。
  不到一寸方的纸页上,只有简单直白的四个字:
  “念卿早归。”
  这一回,林慕禾手指停滞在半空中,烛火摇曳了半天,也没能等来最后那张纸送上门让它吞噬。
  *
  小纸片并未留下什么灰烬,烛火跳动了片刻,终于归于寂静。
  大将军正在一旁舔着毛,时不时睁着两只圆眼,看着林慕禾。
  “来。”林慕禾朝它招招手,这小家伙亲人,她上次便发现,尤其亲近自己,连顾云篱都甚之。
  大将军迈着肥硕的身子蹭过来,朝她喵呀了好几声。
  毛茸茸的身子贴了过来,温暖着林慕禾有些发凉的手,她惊讶的发现,大将军身上还沾着些许顾云篱身上浅淡的药草香,想来再给它脖子上挂小管时,顾云篱费了不少周章。
  “她让你来的吗?”挠着它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眯眼,林慕禾自顾自问。
  大将军“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她的问话似的,又蹭了她几下。
  深夜里,这只狸奴倒成了她唯一的伙伴,乖顺地在自己脚边卧下,让这一夜不再寂冷。
  *
  李磐想得很简单,李繁漪身居高位,这些事情应当都不在话下才是,他前半生窝在锦绣堆里,纨绔惯了,从不会过问这些事,不知疾苦,官场更是陌生,因此,这些弯弯绕绕在他脑子里并不成型。
  得到李繁漪一句“我没办法干涉”,他失落沮丧地离开,又被近来负责教习她的崔内人说了几句。
  思来想去,自己在这东京认识的人便只剩那仅有几面之缘的左相了。
  左右二相互为政敌,不睦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要是他能帮到自己一把,解救被虐待的林慕禾,一面又能讨好李繁漪,一面又和左相加深了关系,确实也是件好事。他没有多想,而左相也没让他失望,更甚而言,算给他上了一课。
  御史台向来以刻薄刁钻,言语犀利闻名,进了这地方的哪怕是只苍蝇都要被骂上几句才能出去,右相因龙门之势再起,却又因之被盯上而承受了又一波的弹劾。
  众臣念着龙门势力在先,这点攻击不痛不痒,算不上什么。但左相却不走寻常路,参了他教唆虐待子女接近世子,交往过密结党营私的一本。
  本就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朝中看他再起心中不满的人多,一时间这本平素里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劄子竟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即使知道背后有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右相也不敢触这个“与世子交往过密”的霉头。
  长公主巴不得此时有人治治林胥这嚣张模样,当即一道令,让宫中掌教姑姑去了趟右相府。
  而当真有查到家中,林慕禾露出颤颤巍巍撩起衣袖,那一胳膊青紫的痕迹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大意之间,被这李磐摆了一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林娘子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右仆射此举确实是过分了。”那掌教姑姑不是别人,正是崔内人,尽管知道些内情,可看见林慕禾手臂上青青紫紫的斑痕,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心疼起这个孩子。
  本应哭着声泪俱下泣诉自己的苦衷的林慕禾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沉默着没有说话,越是这样,不明情况的人越是觉得她太可怜懂事,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本是右仆射的家中事,可牵扯结党之嫌,不得不着重对待了,我等也是奉了台谏与长公主的协令,来带走娘子问话。”
  林胥眉宇间阴沉,但面对宫中来人,却还是维持着皮面上的妥帖:“掌制之言我都明白,只是临走前,还容我与她说几句话。”
  虽担心他再做什么,但这样的要求也没什么问题,崔内人思虑了片刻,应允下来。
  林慕禾抬了抬眼,对上林胥堪称冰冷的眼神,还是跟了过去。
  同样幽沉的书房内,林慕禾并未依言坐在圈椅上,而是站在背屏后等着林胥开口。
  数十日前,也是在这间书房,蔡旋的刀锋险些将自己的眼球划烂,那阴冷的感觉似乎又一次传来,但这回,林慕禾已经不怕了。
  “好计谋,”见她不坐,林胥索性也懒得再装什么父慈女孝的戏码了,“你回江宁住了两年,越来越有主意,如今算是不服我这个父亲了。”
  “江宁两年之余,不该明白的也该明白了,我还要多谢主君将我送回老宅,否则,一辈子待在东京,我还不会有如今这样。”林慕禾轻轻笑了笑,说着话,手轻轻将束在脑后的白纱扯开。
  林胥挑了挑眉,他另一边的伤口刚刚结痂,一道疤痕从额角纵横到距眼角方寸之地,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文官的柔和,而将内里本色的凶恶显现了好几分。
  那双墨黑的眸子荡进些许屋外斜阳的光点,更显得黝黑。
  她手中握着白纱,眨了眨眼,适应了一番四周的环境,继而才缓缓抬起头,与正对着自己的那人对视而上。
  眼神若两把实质的刀,在目光汇聚的刹那交锋,迸溅出一阵并不存在的火花,乍一次对上这双眼,林胥心口突然跳了一下。
  她与邱以微太像,就连这双带着审视的眼神的眼都一般无二,好似多年前,那女人聚积了恨意的泪眼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隔了近二十年,他本以为影响不到自己,却还是蓦地攥紧了手心。
  “我猜的不错,你果然已能视物。”
  林慕禾哂:“能与不能,不都拜主君所赐?”
  面色变了变,林胥的神情谈不上意外,只是垂手笑笑:“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啊……”
  “我不该轻视你,早先就该发现才对,”他背过手,呵呵笑得恍然,“你模样随她,这点却像我。”
  林慕禾又毫无防备地被他这句话恶心了一痛,手心发痒,若此时有一柄匕首,她也不知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上前给这人狠狠来一刀。
  “我担不起这样的‘称赞’,没有主君冷血,没有主君无情,哪怕血肉亲子,朝夕爱人,都能化为筹码。”她冷冷笑了笑,没什么感情地说道。
  林胥听罢,却没有回应,只是怔怔道:“我如今才发现,你自回来,从未唤过我‘父亲’。”
  “这二字我早当不存在了,”林慕禾道,却忽然将手心里的白纱“刺啦”一声扯断,扔在地上,“想来如今主君早想将我剜肉割心,置于万劫不复了。”
  “我如今也半成全主君,如这白纱,一分为二,从此再不绵连,”她语气平静,声调却发紧,垂视着裂成两半的白纱,“只当我从未有过你这个生身父亲,主君也从我有我这等不肖女吧!”
  “二娘子!你在胡说什么?!”比林胥先情绪激动的是蔡旋,“此等悖逆之言,怎可随意说出口中!”
  “主君已将大姐姐除籍,何患再多我一个?”林慕禾冷笑了一声,避开蔡旋伸来的手掌,轻巧地闪过一边,“我忘了,我一介庶出女儿,本就没机会上那劳什子族谱。”
  语罢,她不再去看身后林胥震怒的眼神,也不再等待他的决断,提起衣角,转身向外走去。
  “……”看着那离去的身影,林胥眸色冷得快要结出冰渣,此时此刻,就连蔡旋都不敢再上前与他说话了。
  *
  从府门跨出的那一刻,凝滞许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流通,压抑许久的阴云被这一阵秋风堪堪吹散,林慕禾深吸了口气,将连日来积聚在心头的浊气吐了出去。
  崔内人同样怜惜地看着她:“问询的事不急于一时,待娘子伤处好些再来便可,殿下吩咐过了,马车在那边。”语罢,她指了指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辆看着平平无奇的马车。
  她自是熟悉,也明白了崔内人的言外之意,于是匆匆拜谢,不顾周遭有些诧异的眼神目光,朝那辆马车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