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他本能在真定府里逍遥做个整日打马游街的纨绔,没有这些人心险恶的纷争,将他招来,如今又要像丢垃圾似的把他丢回真定府吗?
  前方带路的内侍是东宫里上了年岁的老人,说话也温和客气了许多,比起近来李磐遇到的那群尖酸刻薄的阉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殿下早早让我来请世子过去,世子还未用饭吧?”
  李磐恍然回神,答:“未曾。”
  “那就好,殿下还留您用饭呢,前几日也曾见过成王,近来疏落了您,还请见谅。”
  李磐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一句不是,紧跟在这人身后。
  东宫居所宏大,自李淮仪失踪后,虽无人居住,可也日日有人打理,在那恢弘的黑瓦斗拱之下,东宫的金色的阑额在灯火之下泛着光泽,映照在李磐脸上,他眼神微微迷悬,一个声音不受控制地在心底响起。
  差一点、差一点这个地方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世子?”略微疑惑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将李磐的神志拉了回来。
  他恍然间回神,道了声抱歉,便随着内侍走入太子宫。
  内侍女官们在有条不紊地走动着,跟着人穿过一座座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殿宇,总算到了太子宫内,李淮仪正穿着一身平常的衣衫,坐在小桌前品茗。
  见他来了,他温和一笑,命人添了桌椅与碗筷。
  “来了,坐吧。”
  内侍们识趣地退开,屋内就只剩下两人。
  此时此刻,也只有看见李淮仪那已经废掉的双腿,李磐心中才扭曲地升起一丝快意,好受些许。
  第229章 “好多钱。”
  “先帝下葬,今后你就不用再守灵烧纸了,经历这些事情,好好歇息一番吧。”在李淮仪动筷后,李磐这才敢吃些。
  圆桌上菜很丰盛,国丧期间的太子规制,也有一顿八个菜的待遇,但李淮仪却只动面前的两盘,观察些许,李磐这才发现,他是因为再向前伸手,便够触不到了。
  看出这一点,他的心情微妙地有了些许扭曲的快感。
  “前几日你父亲来见过我,与我商议你今后的去处。”
  李磐的动作一顿,搁下碗筷:“殿下与我父亲说了些什么?”
  “你父亲的意思是,你既来了东京,就暂且待在宫内,继续以往皇姐对你的教习。”李淮仪说着,也停下吃饭的动作,“先帝也曾对你给予厚望,我也望你不要辜负他先前对你的期待,从今往后,留在太子宫中由太傅教习。”
  还是要将他留在东京?今后,他还能否回到真定府去了?李磐闭了闭眼,低下头道:“我全听你们的。”
  “不止先帝,我也对你给予厚望,既然来了,也望你能勉励自己,改一改先前的纨绔脾性。”看着他还缠着白纱的耳朵,李淮仪轻叹一声,“你无端卷入,是我们的过错,此后必不会亏待你的。”
  他也在观察着李磐,看看他是否真如李繁漪所说那样不堪,这番下来,虽未看出品性,但行事有些拘谨寡断,心思过重也是能看出来的。
  思及此处,李繁漪那日的话就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眼神微微失焦,心中还在斟酌,那日她的话,是她真心所想,还是一时气话?
  他神思期间,却没能看见对坐的李磐不知何时抬起了脑袋,眼神有些晦暗,此时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
  先帝下葬后的第三日,停了许久的朝会再次大开,李繁漪照旧位居听政席,太子归朝,她却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但离奇的是,这一遭下来,竟然没多少人斥责不满。
  朝中的人微妙感受到了这欲隐欲现的不同,长公主的势力在这半年里空前壮大,在这其中,先帝为了制衡而做出的事情功不可没,如今左相已倒,不少审时度势的人面对朝中一些老臣颇有微词的声音都选择了沉默,没有第一时间附和。
  长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从前先帝在时也十分亲近,如今太子的态度尚且不明,太早反对着实是个不明智之举。
  因着李繁漪的缘故,一手被她提拔起来的杜含近来也颇受欢迎,早晚下值,就连清早提灯在右掖门口等入朝会时都有人主动上前和她搭话,逐渐掌握了在官场上看人脸色,虚与委蛇的杜含如今也能从容应对了。
  退朝路上,胡子花白的老臣们一边走下殿阶,一边摇着头共同议论着今日公主在朝会上的表现,她没有一点让权的意思,甚至还当面反对了太子的决断。
  “先前便算了,如今也是越发狂妄,眼中容不得他物了。”
  “先帝纵容,现在太子也对此不闻不问,长此以往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要我说,总得要人熄一熄她的气焰!”
  “前日,我还听闻民间有什么谣传,什么紫薇冲……”
  “嘘,贺大人,您何时也信方士之说了?”
  面无表情地从前方三人路过,杜含没有搭理这几人,果不其然,迈出三步后,便听见身后的人气急败坏道:“瞧瞧,你瞧瞧,成什么样子了!”
  她没空跟这些人掰扯这些,放在案头的卷宗还等着她整理,因为左相下狱,吏部尚书一职空缺,官员考课又拖了下来,趁着这会儿,更要加紧把案卷整理好,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云纵的旧案也该继续查下去了。
  新上任的官员都想着烧三把火,颇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性,哪怕今日朝堂上右相为首的官员话中明里暗里暗示的阻挠之意很明显,可仍旧阻拦不住杜含一查到底的决心。
  “杜大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将她叫住,“行色匆匆,是要去大理寺上值?”
  转过身去,林胥一身紫色官服,手里还捏着笏板,神情倒是和蔼,却无端让人心里发寒。
  他身后还跟着一干与他同行的官员,见他主动叫住杜含,都纷纷朝她行礼。
  “大理寺公务繁多,趁着考课还未开始,将年前攒下的事务都处置完了才好。”杜含答。
  “值此之际,确实该勉励用功。”眯了眯眼,身后的同僚意会,一时间都掖手告别。
  察觉出他还有话说,杜含隐约猜到了是什么,眉心微微跳了跳。
  “杜大人,借一步说话吧。”笑了笑,他将笏板递给一旁的小厮,朝她展臂。
  抿了抿唇,杜含没有应声,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游廊:“就在此处吧,右仆射见谅,去晚了顾不上点卯,在下是要被扣俸禄的。”
  文官向来以不为五斗米折腰而为荣,但是这一条在杜含身上似乎体现得并不明显。
  几步走了过去,林胥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只道:“杜大人……”
  “如果是为了先前的旧案一事,那恕在下无能为力,这是太子殿下与公主一道下的令,”杜含叉手道,“且有都察院盯着,不敢有逾矩。”
  额角抽动了一下,林胥背手,眼神一刻内闪出了些许危险的意味:“非也,杜大人想必误会我的意思了。”
  “是吗?”杜含眨眼,“我主观臆断,右仆射见谅。您是想说什么?”
  “我有些旧日卷宗想查看,几日前已交予大理寺审核,迟迟不见批复,事关商王谋逆一事,这才想在今日叫住杜大人,劳你留意。”
  “原来如此。”杜含道,只是审批的事情,犯得着和她一个大理寺正讲?意味不明的要求,也该提起戒备。“我自当回去留意,关乎大事,自然马虎不得。”
  “杜大人秉公执法,当是这新登科举子之中的楷模表率了。”看她应下,林胥忽然说道。
  “当不得大人这话,若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走了。”
  看她着急的模样,似乎真的非常要紧那两个子的俸禄,林胥笑了笑,终于放她离开。
  好在没有耽误多久,顺利点卯,继续埋头苦干。
  成千上万份卷宗之中,偏偏有关旧案的卷宗分散各处,足以看出有猫腻在,这一回,杜含干脆亲自接手寻找卷宗的事情。
  这天终于结束,她顺带分神批复了林胥的卷宗,临下值前,右寺正却再次找到她,递来一包用绒布包装着的书简。
  “右仆射要的卷宗我悉数整理出来了,只是明日我要下禹州督察,恐怕来不及送去,不放心交由别人,杜大人办事稳妥,帮我送一送吧?”他行色匆匆,去向也并非捏造,杜含蹙了蹙眉,思虑片刻,离下值还有两刻钟,去中书送一趟的事情,确实费不了多少功夫。
  于是接过那袋子东西,抱在怀里掂了掂,她蹙眉:“这么多?”
  “商王当年的案子涉及众多,大理寺光是审罪就审了十来回,自然是多。”
  蹙了蹙眉,杜含还想再说什么,但右寺正却没给她机会了,一摆手,道:“我还得早些回去收拾准备,劳烦您了杜大人!”
  想了想,不如早点把这事儿弄完,她收好东西,回去换了身常服,便出了府衙大门,朝中书走去。
  这一走,竟然遇上了提前下值的顾云篱,马车从身边经过,片刻后停下,顾云篱探出个脑袋来,唤了一声:“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