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明日,我告个假。”顾云篱笑笑,“任职这么久,我还从未休息过。”
  说是休息,可不还是盯着书卷去看?
  林慕禾在心里撇了撇嘴,自知如今寻到了云纵的旧医案,顾云篱定然会专心研究,自己多劝也是无用之功。她眸子转了转,索性移开话题:“云伯父的字迹端正清隽,但云篱的却似乎和他的并不太像。”
  云纵的字迹多了些规整的感觉,相反,顾云篱的字迹与她的人不太一样,行字之间带了些草书味道,林慕禾一直保存的那张花笺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幼时临帖,我是照着母亲的账簿临的,字迹多学了母亲,不像他。”思及此,顾云篱笑了笑,“她说我父亲字迹太框束,学来拘谨,桎梏个性,便由她来教我习字行文。”
  鲜少听她提及幼时的事情,因此,林慕禾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听:“只知道云篱的父亲是太医,却很少听你提及伯母的事情。”
  或许是不忍去提,怕自己说了太多,引得自小连母亲一面都未曾见过的林慕禾神伤,顾云篱从不刻意提起这些。
  眼神微漾,她笑:“我母亲姓赵,名馥郁,是药材商人,出自岭南集成,我记事起,府里堆叠的药材箱子就没有一天空余的。”
  提及此,她眼底微微晃荡,也是那涂了防火油的药材箱子在多年前的大火里救下自己,让她能够撑到顾方闻赶到。
  目光放在了那本医案上,林慕禾视线模糊了几分:“那医案中,可有线索?”
  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字,其中大多是事关桑盼孕期的记录。
  顾云篱看了一半,冗长琐碎的信息里,并未体现出来桑盼的身体有任何异常,在云纵尽心的保胎之下,一切看起来平和无事。
  直到第五个月时,记录断开,顾云篱记得,正是这个时候,继后滑胎,云纵下狱。
  能让云纵都无所察觉,神不知鬼不觉地致使滑胎,只剩下西南蛊术,在狱中思索良久不得法时,云纵终于悟出,并在医案中做了标注。
  林慕禾静静听着,眼睑毫无所觉地抽动着,她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生了一场险些死掉的高热。
  往后翻动,顾云篱脑袋里却一直是那日沈阔对他所说的,云纵之死另有隐情,以及她在那日皇后兵变时套出她的话。
  正思索间,她无意翻动一页,却有一张纸随着她翻动的动作,缓缓飘了出来。
  顾云篱眯了眯眼,伸手捏住。
  纸张上并不是她熟悉的端正的字迹,称得上潦草,却能认得出来,这便是云纵的字迹。
  上面胡乱写了两串错开的时间年月,后边错开的部分用浓重的墨迹画了个圈,意味不明。低头凝神看了许久,到林慕禾都困得打了个哈欠时,顾云篱却忽然想到了那个吊死在家中的内侍——据李繁漪所说,那是宫中的敬事司内监,从前主管的便是皇帝宠幸妃子的记录。
  低头再看,她心头忽然一阵豁然:这一串时间的开头,是嘉兴三年的十一月,往后五个月,排布的是桑盼的孕期,太医摸脉很准,这一点绝不会错,本应在嘉兴四年四月滑胎的桑盼却是在那年隆冬正月滑胎。
  时间对不上。顾云篱心头划过一道暗光,一个荒诞的猜想突然冒出脑海来。
  沈阔所说的不可告人的秘辛,致死云纵的导火索,便是这记载异常孕期的纸片吗?
  心头猛地跳了两跳,顾云篱将纸片压好,微微侧头,却见林慕禾的眼神已经飘忽起来。
  太晚了,她嘴上说着不困,这会儿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了?”朦胧间,似乎看见顾云篱正看着自己,林慕禾短暂地清醒了片刻,问。
  “没事,你困了。”
  “我没……”
  没等她说完,顾云篱便已经起身,捞起她便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暖热的地龙烤着,林慕禾只挣扎了一瞬,便不可控地闭上了眼。
  给她细细掖好被子,顾云篱脑中刚爬上来的那点困意也消失殆尽,她起身,又重新回到案上,继续仔细梳理起这本小小医案中透露出的信息。
  这一看,她也忘了时间,烛台上的蜡烛都燃尽,烛泪流了整整一个烛臂。
  清晨,她在一阵窸窣声中缓慢地睁眼,还未完全睁开,便感受到脖颈与腰椎传来一阵难言的酸痛。
  窸窣声来源自身前,林慕禾像是刚醒,手里还拿着薄毯,正盖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连觉也不睡了。”她蹙着眉,连中衣还未换下,像是刚刚醒来便过来给她盖毯子。
  顾云篱扭了扭酸痛的颈椎,刚想说什么,鼻子却是一痒痒。
  紧接着,在林慕禾愕然微张的眼神之下,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一个不够,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把她瞬间浮起的疑虑打散了。
  在林慕禾审视的目光下,她忽然有些心虚。
  自己何时这么弱了?不过一个晚上没睡,竟然就染了风寒。
  厚厚的被子裹了上来,即使被林慕禾硬拉着上了榻,她也不忘把那本医案捎上榻,裹进了被子里,也依旧抓着不撒手。
  本想着今日随便搪塞一个借口告假便罢了,人总不能给自己造下这些口业,昨日刚说完,今日便应验般地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头有些昏沉,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恹恹,林慕禾抬手在她额头探了探温度,好在没有发热,只是普通的风寒。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人再把地龙烧热些,”看她窝在被子里,眉毛耷拉着,林慕禾心情也有些低落,“我要是睡得别那么沉,也不至于……”
  “我自己不当心身体,怎么还怪在你头上了?只是小风寒,不用这么紧张,你去找清霜,她记着风寒药的方子,让她去帮我煮药便是。”
  抿了抿唇,林慕禾点了点头,给她把安神的香点上,才走出去。
  从前给顾云篱治伤的大夫都要说一句她是金刚身体,这回却惹了风寒,连清霜都惊讶,匆匆跑过来看她,顾云篱捏着手里的医案昏昏欲睡,靠在软枕上点着脑袋。
  听见身边的声音,她瞬间回了些神,捱开一道眼缝,开口:“你怎么来了,小心把风寒传给你。”
  清霜倒是不掩饰,蹙着眉屏息道:“姐姐,你最近太累了,方才我给你去衙署上告了三日假,好好休息吧。”
  末了,她煞有介事地补充:“放心,蓝太医说她理解,这三日不扣月俸。”
  第232章 是乔娘子的信
  顾云篱:“……”她想再说话,但嗓子却像被沙子划过一样,再多说两句,都疼得厉害,且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想看见的那个人,她抿了一口放在榻边的水,问:“阿禾呢?”
  清霜正背过身给她找润嗓子的药,听见这一声,眉飞色舞地撇着嘴无声重复了她的话,转身回头,又笑眯眯回答她:“林姐姐说要亲自给你熬药,让我回来给你找润嗓子的东西,过会儿给你熬个陈皮水。”
  顾云篱挣了挣被子,实在头昏脑涨,放下手里的医案躺了回去:“天寒,你也让她多穿些,莫和我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清霜把清嗓的丹药递了过去,看着顾云篱吃下,又给她降下纱帘,“睡一会儿呗姐姐,药熬好了再起来也不迟。”
  顾云篱撑着昏昏沉沉的额头,艰难地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窝进了被子里。
  轻手轻脚地从卧房里出去,清霜又一路摸到小厨房,微寒的天气,小厨房门口散发着一阵阵热气,纷纷向外蒸腾着,清霜小跑了过去,手里还揣着一袋陈皮。
  浓浓的药味儿从林慕禾守着的那口小锅中散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只蒲扇,仔细盯着小泥炉的火。
  “她可歇下了?”药汁煮沸的滚动气泡声在响,林慕禾一边打着扇子,一边问。
  厨娘们正在做午饭,小厨房里各处都烧着灶火,倒是不冷,清霜索性把外面穿着的小夹袄脱下,擦了擦被热气熏得脸:“睡下了,还是我看着她睡得,我把这个陈皮水熬了,待会儿再端给姐姐喝。”
  四处都是热气,秋寒的天气,竟然让她额头生出细汗。
  林慕禾打扇打得手酸,方才停下歇息,一帖药要煎一个时辰,她起身,额角与手上都生着汗,渍得某处发疼。
  但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寻来干净的帕子把汗擦干,便要继续打扇。
  “小禾娘子,”刚拿起小扇,小厨房门口便又走进一个人,是常焕依,她与顾方闻清早才回来,又不知去做了什么,“瞧你累得,我来吧。”
  “啊,我自己来……”林慕禾刚想玩婉拒,手里的蒲扇便被不由分说地抽走了。
  那头清霜还在添柴烧火,闻声腆着脸道:“师叔师叔,我也累,您能不能帮我也打打扇子?”
  “你一边儿去,正好你也多打打扇子,练剑的莫非连个扇子都扇不动了?”常焕依毫不留情地驳回。